077章 圣庙风波(下)
哭声很快停止,所有人望向谭季风。 谭季风笔直跪在灵台下面,对着牌位痛哭流涕道:“师父、师伯,诸位师兄弟,想当初我们昂然走下鹤鸣峰赶赴蚩尤林,今日却是阴阳两隔。我们都知道潜龙的厉害,本是抱着必死之心而去,大家都是铁骨铮铮的大英雄、好汉子,死有何惧?倘能消灭潜龙,为苍生造福,还天下太平,死就死了,死的其所,死的壮哉,有功于天下,有功于苍生,更有功于九鹤宫。可是,我对不起诸位,没有和大家一起战死,这不是我怕死,而是我连战死的机会都没有。” 这番慷慨陈词鼓颇有感染力,一众年轻弟子无不热血沸腾,大叫道:“谭师兄,说的好。” 神火气得脸庞扭曲,眼中怒焰足将鹤鸣峰化成火焰山。诡异的是,最该出面表态的掌门神音却茫然失措,惘然直视前方。 受到众人的鼓舞,谭季风情绪高昂,声音愈发洪亮:“不过我宁愿死在蚩尤林中,不愿活着回到九鹤宫。最初我们以为只要和潜龙拼个同归于尽,为天下苍生除去大害,定然会让天下人对九鹤宫崇敬有加,从此九鹤宫和五圣山并驾齐驱,享受最鼎盛的香火供奉。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今天我站在诸位灵前,遗憾的告诉诸位,你们的死亡没有换取一点价值,你们白死了,你们的血白流了。潜龙仍然活着,九鹤宫的声望却跌入谷底,如今甚至变成臭名昭著的过街老鼠。在世人眼中,我们只是贪生怕死的懦夫,我们都是懦夫。”说到此处,他泪水滂沱。 神火脸色铁青,大喝道:“住口,谭季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谭季风对他不理不睬,继续哭诉道:“诸位师兄弟、师伯叔,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回来的路上,在剑阁镇看到一副对联…….” 神火终于彻底失去控制,冲过去抓住谭季风的衣襟呵斥道:“孽畜,给我住口,谁也不想搞成这样,谁也不想搞成这样,面对那种情况,掌门师兄并没有错。” 虎目含泪的谭季风默默转头,冷嗖嗖的眼眸凝视着神火,缓缓地伸手,一点点扳开神火的双手,一字一顿道:“那副对联的上联是‘临阵脱逃枉称名门正派’,下联是‘贪生怕死愧对人间香火’,横批是…” 神火怒火如炽,哪里还忍得住,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夹着猎猎风声,力道极其凶猛,谭季风却像是疯了一般,不闪不避,生生地挨了一巴掌,如断线的纸鸢飞出去,摔倒在灵台上面,哗啦啦打翻一排牌位。 够资格把牌位摆到圣庙灵台中央位置的一般是九鹤宫昔日的顶尖人物,不是一派掌门之尊,就是昔日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 神火一怒之下间接打翻祖师牌位,可谓是闯下弥天大祸,也犯了众怒,一些脾气暴躁的弟子忍无可忍,冲上去围住神火破口大骂起来:“神火,你这欺师灭祖的叛徒,竟敢公然打翻祖师牌位,实在是罪无可恕,你赶紧自刎谢罪吧。” “神火欺师灭祖,罪恶滔天,大家一起动手,将他拿下就地正法。” 一个个言辞激烈,咬牙切齿,内讧眼看一触即发。 祖师牌位倒下去的瞬间,神火即刻醒悟到此举委实太过鲁莽,不免有些惊慌失措,情知今日之事,别的都可解释,唯有欺师灭祖这条罪名已然铁证如山,百口莫辩,一时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不知如何辩驳。 神火虽是地位尊崇的前辈长老,见识不凡,修为深厚,更有先天至宝蛇衔镜,但是比起心机手段,他实在远逊谭季风。 谭季风原是一名乡下的落第秀才,也曾饱读诗书,也曾熟谙三韬六略,对于世道人心人情世故了然于心,单论玩弄心计手段,九鹤宫恐怕无人能及。 谭季风见愤怒的人群已经围住神火,心中窃喜,脸上神情肃然哀伤,翻身爬起来跪在灵台前不停磕头请罪:“弟子冒犯祖师灵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请祖师责罚。” 圣庙都闹翻天了,唯有神音依旧是一副神游天外的迷惘表情,对周遭事故不管不问。 众人均知神音神火平素交情甚笃,神火犯下这等大罪,他却不置一词,摆明是居心叵测偏袒神火,心中均愤愤不平。 殊不知神音自幼在九鹤宫长大,只因天赋异禀才智过人,长久以来受到前辈长老的悉心栽培和呵护,一生顺风顺水,从未遇到任何坎坷挫折,上任掌门驾鹤西游后,他接任掌门之位也是众望所归。执掌九鹤宫两百多年天下太平,没有经历过任何逆境的考验,这位太平掌门当得舒服极了。
可是蚩尤林一战对他来说却是一场不堪承受的噩梦,那种血rou横飞的修罗惨状足以让他亡魂丧胆,擅自率领九鹤宫撤出战场导致几大门派兴师问罪和天下人的嘲讽唾弃,更是让他几近崩溃。连日来他始终处于悔愧交加、抑郁不安的负面情绪笼罩下,心智失常也在情理之中。 神音恍恍惚惚不知所谓,唯一可与谭季风抗衡的长老神火犯了众怒,此时圣庙里的长老弟子几乎全部倒向谭季风的阵营,就连神火的亲传弟子也对师父和神音颇有微词,虽然不敢公然指责批评,但是要么是龟缩不敢出头,要么是察觉到苗头不对,偷偷逃出圣庙。不敢逃走的弟子,畏畏缩缩站在神音系大弟子段辰逸的身后,茫然不知如何自处。 然而神火不同于神音,短暂惊慌失措后马上收摄心神,可是当他的视线在所有亲传弟子脸上依次扫过时,看到他们脸上的茫然、微怒及惧意,不禁心中一凉,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悲愤油然而生。 接着,他愤怒地冲到神音身边,抱着神音摇晃着大声道:“掌门师兄,你说句话啊。” 这次雷霆爆喝确实有些效果,痴痴呆呆的神音如梦初醒,猛地打个寒颤,不过这却有点像是回光返照,惨然道:“师弟,我错了,我对不起惨死的弟子,对不起祖师的在天之灵,对不起九鹤宫数百年基业,我是罪人,我是罪人!” 他仰天悲吼数声,接着噗的一声狂喷鲜血,然后斜斜倒在神火怀里,一动不动! 神火魂飞魄散,轻轻推了推他,颤声道:“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