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沈梦臣手记：情殇
第五十章沈梦臣手记：情殇 谈到这个话题的瞬间，我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石老脸上会突然出现那样的严肃。那严肃中隐隐透着忧虑，而那种忧虑，联想到郑炎的情况，便显而易见了。 “自从信中，敬司提到了恋爱的事之后，郑炎似乎再也忘不了了。我能从他的反应和表现中看出，他深深的陷入了一种憧憬、那种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当中。可是，我的担忧却也随着他的憧憬而日益加深。 而更让我担心的是，郑炎的那种憧憬渐渐由想法转变成了付诸行动。虽然从小到大，他的成长环境相对单一，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能引发他想法的人。但我怕就怕在这里，如果将来他一旦接触，这种积压在心底的、一直得不到实现的想法一旦有了机会，他能否控制得住那股感情的冲动呢？ 不久后，我的担忧，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实.。“ 我默然的点点头，深知道接下来将听到的内容绝对会是超乎想象的震撼。 “那是1916年，也就是民国五年的时候，郑炎十六岁了，我和和佳子夫人准备了寿面为他庆祝生日。也许是准备的饭菜比平时丰盛了许多，我们三人都吃的很饱，却依然剩下了不少饭菜。和佳子夫人是个生活节俭的人，第二天一早就让郑炎带上一些饭菜以及他为了表示感谢而精心准备的饭团送到我这里。可是，我当时正在樱井家的宅子里做工，于是很自然的，郑炎把东西送到了那里，然后，他遇见了她，也为一场悲剧埋下了隐患.。。 樱井家的大小姐名叫樱井瑠美，当时正是京都有名的女子高中的高材生，她比郑炎年长三岁，正是到了接近毕业的年纪。那天是个休息日，樱井瑠美小姐在院子里散步，郑炎把饭团送进宅子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还穿着水手校服的她。而很凑巧的是，那一幕刚好也被我看见。 我觉得那一刻，郑炎的目光似乎再也不愿在她身上移开了，当时他眼中的那种明亮是空前的，那种目光，正是来自爱情。唯有恋爱中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神。 确实，樱井小姐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美丽的大眼睛、飘逸的长发、又是亭亭玉立的年纪，但是，能在那一瞬间就牢牢地吸引住郑炎的真正原因，还是在于郑炎自己。跟敬司已经那么多次的谈论过爱情，他对那种自己从未有过的体验实在太渴望了，而能在那个时候与樱井小姐相遇，也早已是他期待已久的事。 不过，爱情虽然美好，可结局却并不一定美好.。。“石老适时的停顿了一下。 “是因为郑炎的相貌吗？他的病？“我问道。 “不，“老人的视线飘向了院子里面。”并非那么简单。“ 隐隐感到一阵微风吹过，略显寂寥的院子里泛起了沙沙的响动，几片枯叶落到了地上。刚刚被石老打扫过的地方，再次有了零星的点缀。天色已经非常暗淡了，这份宁静的气氛此刻却向着凝重悄悄转变。 “对于郑炎那张苍白的脸，樱井瑠美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虽然起初见到他的时候，她也感到十分惊讶，但是时间长了，她似乎也并不觉得奇怪了。” “时间长了？难道说郑炎他.。” “没错，自打那天来给我送饭团而见到了她，郑炎就每隔几天便来一次，不是送吃的就是送衣服，总之，他是可以想到各种理由的。他的目的当然显而易见，想要多见一见樱井瑠美小姐。直到后来，他终于到了每天必须来一次的地步。 郑炎当时的状态，就如同万千陷入爱恋中的人儿一样，开始茶饭不思、夜不成眠，甚至连每天练功时都会因为思念樱井而走神。我知道，那个时候的他已经是不能自拔了。 与敬司之间的通信在继续，他也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恋上樱井小姐的事写到了信里讲给敬司听。听说挚友也有了心爱之人，敬司当然高兴，也没少在信中表示祝福。他是跟郑炎从小玩到大的知己好友，当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而且，敬司并不认识樱井，也不知道樱井家当时是什么情况。 奈何，天不遂人意，随着战争的吃紧，日本社会也是动荡不安，即使是樱井家这样的大户也无可避免的日益衰落下去了。身为家长的樱井老爷急于想要寻求一个解决之道，来拯救樱井家的衰败。而恰逢即将毕业的女儿樱井瑠美也差不多到了出嫁的年龄，樱井老爷便希望能借亲事来攀附上有实力的财团或者财阀一类的家庭，这似乎也成了合情合理的办法。 更让人担心的是，樱井瑠美对父亲的做法并不反对，事实上，她自己也确实已经有了心怡的对象，而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也正是樱井家一心寻求的金龟婿。“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隐隐已经明白了什么。石老三言两语的叙述，已经把郑炎这段注定失败的恋情说出了原委。 “一直想要得到一份真爱的郑炎，其实真的很可怜。他对那位樱井小姐的爱是纯粹的、纯粹到一开始他便全心全意的投入进来了。从每天到樱井家帮助我做工，到抽时间跟樱井小姐聊天谈心，郑炎总是想尽一切办法让樱井开心起来。甚至.。他后来还缠着母亲和佳子教他烹饪料理，仅仅是希望能为樱井做她喜欢吃的点心。可惜啊，他并不懂得樱井瑠美的心，也完全不知道樱井只把他当做一个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的熟人而已。” 烹饪？料理？郑炎的手艺我是尝过的，甚至在那段跟他一起东躲西藏的时间里，我都以为能吃到那么好的料理是多么的幸运。原来，郑炎的手艺背后，竟还隐藏着这样一段心酸的往事。 “终于在一个傍晚，我下工之后想跟郑炎一起回佛堂，却到处都找不到他的影子。原来那天，他终于忍不住去向心爱的樱井瑠美表达了爱意。至于说，樱井究竟是怎样拒绝了他，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天完全黑下来时，郑炎才回到佛堂里，整个人丧魂落魄，完全没有了精神头。他一进到院子就独自躲到了禅房里，无论我怎么叫他就是不应声。 过了几个小时，他自己出来了，走到我面前问我:‘石老，为什么我跟别人不一样？’他当时的那个样子，任谁看了都会感到心碎的。 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便把向樱井求爱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我。原来，樱井瑠美在听了他声情并茂的告白之后，只是轻轻笑了笑，淡淡说了一句：‘还是不要了。’那个女孩，甚至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的解释。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拒绝，却仍没有让郑炎明白，他始终以为，樱井在乎的，是他的长相。 他说完了之后，整个人似乎更加苍白了，唯有那对原本明朗的眼睛是红红的。我沉默了半晌，问了他一句话：‘为什么你要跟别人一样？’ 其实，我并不指望他能好好思考这个问题，恋爱中的人、尤其是苦恋之中而又求而不得的人，是很难听进别人的劝告的。那个问题也让郑炎陷入了沉默，他确实没有回答我。 那天之后，他不再前往樱井家，而是每天都呆在佛堂里。白天，他在禅房里看书，晚上便到院子里练功，夜以继日。我以为他是化悲愤为动力，纯粹只是一时的发泄，但是没想到，他自己其实另有想法。“ “这么说，是郑炎他自己走出的那段情殇吗？”我插嘴问了一句。 “也可以这么说，我记得没过几天，他的精神状态确实恢复了，不仅恢复了原来那般开朗的性格，甚至连言语行为也更加得体了。尤其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让我真正明白，郑炎，已经成熟了。 不久，樱井家传来了不幸的消息，樱井瑠美在自己的闺房里上吊自尽了。原来，樱井小姐爱上的那个自称财团之后的青年，其实只是个骗财骗色的情场高手，风度翩翩的他轻而易举的俘获了樱井瑠美的芳心以及樱井老爷的信任，在骗取了樱井家一大笔钱之后，他终于不辞而别了。而医生在检查过樱井的尸体之后宣布，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樱井老爷失去了最后的筹码，加上家中爆出这样的丑闻，更加一蹶不振，不久后，樱井老爷卖掉了宅子，打发我们这些工人离开了，他自己则带着家人回了北海道老家。听说，运回樱井瑠美骨灰的第二天，他也在家里自杀身亡了。“ 多么令人心酸的一幕悲剧，我低头叹息一声。虽然，这已是时隔多年的往事了，但今天听来却依然让人难过。因为，这一切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那郑炎呢？”我有些心急的想知道当时他是什么反应。 “那孩子，只是默默地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樱井一家搬走的第二天，他去了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宅子，在门前静静的站了半晌，之后就回来了，从此，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那后来呢？郑炎没有试图去找过那个欺骗了樱井瑠美的人吗？” “没有，非但樱井瑠美郑炎再也没有提起，甚至连同他爱上樱井的那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情，郑炎都不再提了，当然也包括那个男人。他就像是完全忘记了那段记忆一样，虽然那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我大概明白了。郑炎其实并没有像他表现的那样完全走出这段情殇的阴影，他只是把那段回忆永久封存了，封存在那个永远没有人够得到的心灵深处，再也不准任何人去触及，包括他自己。 “这茶有些乏了，我再去沏一壶来吧。”石老说着，拿起了茶几上的倒把西施茶壶，向佛堂里面走去。 看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我深吸了一口气，转而望向佛龛上面。虽然陈设极其简陋，但看得出打扫的一尘不染，释迦摩尼有些古旧的佛像依然隐约透着亮光，显然也是精心擦拭过的。 心里沉淀着石老刚刚的讲述，郑炎在我心里的形象越发清晰了，即使他早已在我心里留下了一生挥之不去的烙印。不禁也联想到了自己，虽然也生在乱世，但比起郑炎那坎坷的身世，我的成长真的是幸福了不知多少倍。 身为六合门掌门人沈傲天的公子，我从小不知被多少人宠爱着，特别是jiejie梦君，从小对我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我无法想象如果把自己带入到郑炎的经历中，自己会有怎样的变化，是不是能像他这样一路走过、最后拥有那样的境界。 从小被抛弃、到处被嫌弃、连一心想全心投入的爱情最终也是那样的下场，后面，又还有着怎样的艰难困苦在等待着他呢？ 片刻之后，石老回来了，手里的茶壶口隐约冒着热气，我的鼻尖又能闻见淡淡的清香了。 “来，尝尝这个青茶怎么样。”石老重新为我斟上一杯，“听我这老头子唠叨了这么久，也听累了吧.。对了，你饿不饿？禅房里还有些饭团，我去帮你热上吧？” “不用麻烦了，石老。”我连忙摆手。“白天我吃的很饱。” “没关系，举手之劳。”老人家一边说着一边又站起身。“这天还很冷，得多吃点才能暖和。” 当然不好意思看他一个人忙活，我跟了上去准备帮忙。 小院子西侧的房间就是禅房，日式的推拉门已经非常陈旧，甚至在玄关的地方都能看到隐约的断纹。禅房的面积差不多只有几米见方，按照日本这里的说法，大概是四张榻榻米大小。在禅房里面的一个角落，我看到了几叠蒸笼，摞在一起也只有半米高而已。 石山老人打开了最上面的一叠，一股糯米的香味扑鼻而来，我看到几个有棱有角的饭团放在里面，做的十分精致。 “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呵呵。”石老笑着拿起蒸笼准备热上。 虽然隐约也能感到些食欲，毕竟我还没有吃晚饭，可是现在最有兴趣的，无疑还是郑炎后来所经历的事情。我随口谢过石老，接着便再度问起郑炎的事。 “樱井家的风波平息以后，郑炎还跟从前一样继续跟着您修行吗？” 石老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笑意，似乎也是觉得我有些心急了。领着我走出禅房，重新回到佛堂里的蒲团上坐下，他这才缓缓的开了口。 “要说继续修行，对他来说是必须的，那孩子就是那样，不愿停下脚步。可是在我这里，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他的了，他的成长远超过我当初的预计。不仅武艺越来越精进，心智也越发成熟，甚至是咱们的中国官话，他也能说得很流利了。” “那么，后来呢？” “命运这东西就是这样，不会一直对一个人残忍，也不会一直对一个人仁慈。即使是如此非同寻常的郑炎，也不例外。后来，终于发生了可喜的事情。 有一天，郑炎又收到了敬司的来信，而那封信看过之后，郑炎足足高兴了好几天。原来，敬司在信中提到，船越先生想要到京都来开设松涛馆流空手道武馆的分部，而敬司也已入选随行的门人之一了。 能借机回到故乡来，敬司当然也非常高兴，他还特意告诉郑炎，他们兄妹俩非常想念他和和佳子夫人，特别是惠子，好几天以前就总念叨着赶快回来看望看望她的炎哥哥呢。 不久后，松涛馆流的空手道武馆果然在京都顺利的开启了分部，虽然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但是在那里，确实也承载了很多敬司和郑炎的美好回忆呢。“ “那座武馆.。” “在战争时期被拆除了，不过那个时候，郑炎和敬司他们已经去了中国，船越先生也退隐了。”石老说道。 这么说来，那位高桥敬司前辈的一身本领，就是得传自那位船越先生了？我隐隐能感觉到那一定是位武学造诣极高的大师，因为高桥敬司的身手，我也曾听郑炎数次提起，听说他的拳风干脆利落、招式也灵活善变，配合他本身的气质与风范，也是个非凡的武林楷模。能教出这样的高徒，他的师父该是怎样了得的厉害人物？ “从那以后，郑炎一有时间便会跟敬司兄妹见面。想不到几年没见，他们兄妹俩也已长成了气质不凡的青年才俊了。敬司的身躯高大挺拔、原本就很英俊的相貌更加成熟。而惠子，也已出落成了一个大方端庄的美少女，这些年，他们的舅舅前田先生还是把这对兄妹照顾的很好的。”石老接着说道。“而很自然的，郑炎也有了机会接触到了松涛馆流的空手道。他跟敬司原本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又都是习武之人。像那样血气方刚的年纪，两人当然很愿意在这方面有更多的交流。 更重要的是，郑炎也借机接触到了船越先生，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有了将自己的境界更上一层楼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