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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棋论

    韩星凝神探查,确定没有危险后,她擦去脸上的泪,拉了拉皱在一起的衣服,理了理凌乱的发,整理好思绪,才撤去结界,转到树后。【】

    一个白发老者正端坐于石凳之上,前方是一个圆形石桌,桌上摆满了黑白二色棋子。老者正在独自弈棋,他下的专注,韩星来了,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韩星也不出声打扰,脚步轻轻的来到老者对面,但见老者眉须皆白,满脸的褶子,可苍老的气息中又有一种厚重之感,就像活过上万年的智者,不用抬眼看就能洞穿世事。

    她心中疑惑,屏息凝神,用法术探视老者身上的气息,然气息平稳无波,与凡人无异。

    “人类吗?”韩星还是无法放下戒心,可又着实看不出老者的异样,正在踌躇着是去是留之际,老者“啪啪”的又下了几招棋。

    她略懂一些棋理,可看到棋盘上的局势,不免惊讶一番。只见棋局复杂,黑白二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她看了半天也不看不出哪方占优势。

    “和局吗?”她猜想。

    等道日至中天,老者才缓缓抬起头来,看到立于面前的韩星,抚须问道:“姑娘几时立于此地的?”

    她看着这个世外高人般的隐者,斗着胆子与老者四目相对一番。老者眼神平静无波,一副超然世外之态。

    “我多心了吗,他真的只是一个人间隐者?”她这般想着,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

    “晚辈单字一个星,在此已立有一个多时辰了。”韩星谦卑一礼道:“晚辈见前辈于此专心下棋,便想观看一番,无意惊扰了前辈,还望见谅。”

    “星姑娘也懂围棋之术吗?那姑娘你看老朽这棋局如何?”老者淡然一笑道。

    “晚辈幼时粗学些棋理,但日后顽劣,便荒废了。”韩星说着,想起自己七岁之时,刚开始和韩浩学棋,他就结识了雪莲仙子,弃她母女而去。文绣平日里倒很喜欢和韩浩对弈,以争长短。韩浩走后,文绣看到棋盘就哭,她就让傅驭把棋盘毁了,当柴烧了,自己也没再碰过围棋。

    后来在终极山上,她醉心于太极八卦,勤学降妖之术,回至流云渡又投身于保卫村子及圣界山的战斗中去。死后化为残妖,一百年的癫狂,一百年的静思,一百年的修炼仙元。活了这么久,每一个时期都有事做,哪有时间学棋,所谓顽劣不过是推说之由罢了。

    不过她对围棋还是感兴趣的,于是请教道:“晚辈天性愚鲁,只是觉出棋局中黑白二子都将对方重重包围,相斗过烈,以至于双方都很危险,但又不知哪方占优势。敢问前辈高明,还望指点。”

    “老朽独隐此山多年,早已忘了名姓。因平日里喜爱庄子《逍遥游》,便自号逍遥老者。今日你看到的棋局正如你所说,双方都很危险,可双方谁也无法占得优势,是一局和棋。东汉马融《围棋赋》有云:略观围棋,法于用兵。三尺之局,为战斗场。陈聚士卒,两敌相当。怯者无功,贪者先亡。先据四道,守角依傍,缘边遮列,往往相望。离离马目,连连雁行。当年老朽两位棋友各霸一方,各不相让。就在僵持难下之际,一方提出以棋作赌,赢者为王,另一方自信满满的答应了。在弈棋过程中,双方都镇定自若,但观棋之徒,都不由得手心冒汗,紧张不已。最后下来就是这局棋。老朽一直参研至今,都还不解其中奥秘。你看明明白子就要胜出,黑子却往往出其妙招,化解危机。而当黑子略胜一筹时,白子又连连赶上。任凭双方杀的你死我活,但就是谁也胜不了谁,你说奇妙不奇妙?”

    韩星听老者解说,虽没身临其境,可也不由得神往。她似乎看到了当年两位英雄在战场上厮杀的英姿,残阳如血,鬼叫马嘶,尽显疲惫之态,但都硬撑着,谁也不肯先行倒下;又似看到三尺之局前,两者端坐相忘,气定神闲,悠然自得的落子,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尽显高雅之态。

    她情不自禁的出声赞道:“能下出这般惊世骇俗的棋局,一定是两位知名于世的英雄前辈。能否请前辈告知晚辈,两位英雄的大名。”

    “生灵在世,名号不过是过往云烟,星姑娘又何必非要在意他们的名号呢?再说老朽连自己的名姓都记不得,哪里还能记得身外之灵的名号呢?”

    “晚辈冒昧,言语有失,请前辈不要介意。”韩星会意,不再追问,而是道出来由:“晚辈平日里也喜庄子的《逍遥游》,文风洒脱不羁,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想至庄周梦蝶之典,意在晓谕世人之烦忧。只是晚辈执迷不悟,困于红尘俗世,不可自拔,做不到逍遥自在。今日清晨听前辈吟那神仙似的歌,想前辈定是神仙似的高人。冒昧前来请教,还望前辈点化。”

    听了韩星的话,老者捻须一笑道:“今晨老朽所讼之赋乃吾之拙作《隐者赋》,也是老朽年轻时最为得意之作。虽说老朽自号逍遥老者,实因逍遥而痴,老者而迷。尤其是近日来每见秋风扫落叶之景,不免触物伤情,怎么也做不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呢。”

    老者顿了顿,继续说道:“老朽因痴迷于逍遥二字,早早弃了红尘,一心想过梅妻鹤子般的自在生活,于是就隐居此地。饥则食果,渴则饮泉,平日颂道家经典,看诸子百言,再下下棋自娱,却也十分逍遥自在。”

    “可近年来老朽百病缠身,常常想到百年之后,化为白骨,无人送终,清明时节也无人祭奠,算是白来了红尘一世。昨夜秋雨清冷,孤寂难眠,便作了一首诗——落雨纷飞撩雾气,风抚枝叶声声频。斜依栏处漆黑里,独使浪者空寂心——以发泄凄苦之情。所以何为逍遥,不过是老朽追求的一种境界罢了。星姑娘且不可为此二字,耗了一生啊。”

    韩星被老者一袭话说的低头不语,细细品味,似懂非懂,想问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一时沉默下来,还是老者先开口说道:“老朽常年独自一人下棋,有些烦了。今日星姑娘有缘至此,能否请姑娘陪老朽对弈一局呢?”

    她想到自己可怜的棋艺,歉意说道:“晚辈于棋道一窍不通,与前辈对弈,怕误了前辈的时间。”

    “星姑娘不可这样说。”老者和蔼一笑道:“星姑娘与老朽对弈,老朽欢迎还来不及,怎会有他想。莫非星姑娘棋艺高超,深藏不露,怕惊了老朽?”

    韩星被老者的话激的进退不得,只得答应道:“若前辈不弃晚辈胡闹,晚辈就斗胆在前辈面前班门弄斧一番,还请前辈不要见笑。”

    “星姑娘太过自谦了,弈棋便是弈棋,哪有胡闹一说。”老者作了一个请的动作,韩星施了一礼,才坐于对面的石凳之上,与那老者一起将黑白二子收进石盒之中。

    弈棋开始,韩星占的白子,她七岁那年是稍稍学了点围棋知识,但常年不下,哪有感觉。因此开局就已不利,她既不先占角,也不先挂边,棋行中间,又四面空虚,每一子都安定不得。她又毫无意识,按部就班,只管自走。

    老者一开始还有意想让,但看韩星棋步越发无理。行了一会儿,便步步紧逼。只见老者托边一度,她左边的子便被逼的前无出头后无退路了。

    韩星还不在意,弃了左边,转营右边。因她又只顾巩地,丢了中央,棋行三分,便败局已定。她仍不缓不急落了一子后,老者心无旁思的下在了天元处。

    她细看棋局,发现自己再作挣扎,也只是苟延残喘。因此开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就低头认输道:“前辈高明,晚辈输了。”

    老者抚须笑道:“星姑娘气定神闲,落子有势,只可惜思量不足,前后不顾。虽然姑娘早已猜出结局,仍是连下几子。认输是犹豫了一下,但脸上并无遗憾之色。难道姑娘只是不甘心,并不是在乎输赢吗?”

    “前辈明鉴。”老者将韩星的心思猜个透彻,她只得说道:“自古棋之结局,无非输赢与和局。晚辈才浅,下不了和局,既然赢不得,也只有输的份了。前辈棋艺精湛,晚辈望尘莫及,输了实无可惜之处。”

    “但老朽并不这般认为。”老者和蔼的看着她道:“星姑娘眉宇间透着聪慧,刚刚对弈之时,姑娘每走一步都是不紧不慢,似是心中早有打算。那么星姑娘又何必自谦棋艺不精呢?其实无非是姑娘认为输定了,也就不那么在乎输赢罢了。而姑娘之所以又步步为营,是因为想学我那两位棋友,下一关键之子,以期扭转些落势,所以说星姑娘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打算。”

    韩星对于自己的心思一再被看透,显得有些恐慌。对于老者的身份渐渐怀疑起来,再次以法术暗中探视,依然没有发觉任何异样。

    “他真的是一个凡人吗?”她心里不安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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