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害
延宁元年，金陵，成国公府。 彩绣趴在紧闭的院门上，通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回头对谢澜叫道：“姑娘，他们来了！” 没过一会儿，院门的锁开了，成国公府的大夫人林常氏，二夫人林付氏，还有林老夫人在丫鬟婆子家丁的拥簇下，浩浩荡荡，耀武扬威的闯进了这个破旧的小院子。 这是谢澜和丫鬟彩绣带着林老夫人回到京城金陵，被林家关了五天后，头一次见到林常氏和林老夫人。 谢澜十六岁那年，母亲听信了巧舌如簧的二伯母，欢天喜地的把她嫁给了林常氏的儿子——林家三郎林绍。结果没想到，这是她一生噩梦的开端。 她只在掀盖头的时候见过林绍一面。成亲后第三天，她被暴怒的林家人扔到了老家芜湖的田庄上。一年后，林老夫人回老家探亲，碰上太祖皇帝突然驾崩，伪皇篡位，现在的皇上也就是当年的四皇子燕王从封地起兵靖难，伪皇大肆搜捕燕王的党羽。 林绍的亲jiejie是燕王妃，林家是燕王的忠实支持者。 不知道谁向芜湖府告密，说成国公府的老夫人就在老家的田庄上，知府为了向伪皇献媚，立刻派兵包围了田庄，举起了屠刀。林老夫人的随从们死的死，逃的逃，孤身一人的林老夫人仓皇逃到了山上，碰巧遇见了同样跑到山上逃命的谢澜和彩绣。 三个人在山上躲了十天，等官兵走了，逃到了一个叫小刘庄的偏僻乡村，一起生活了十年，直到听说燕王战胜了伪皇，打下了京城金陵。林家自然是首功之臣，而谢家却被皇上抄家，谢家人不知所踪。 林老夫人迫不及待的要求谢澜送她回京城，而且向她保证，回去后一定让林绍给谢澜写和离书。 十一年困窘艰难的生活把谢澜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磨砺成了一个饱经风霜的沧桑妇人，现在谢家从清贵沦落成罪臣，家破人亡，成国公府如日中天，若是她以为奉养了林老夫人十年，便能让林家上下对她感激，那就太天真了，林家不会让她作为林三奶奶活下去的。 现在常氏关了她们五天后过来，不知道要上演哪一出。 “把人带上来！”常氏斜眼瞪了谢澜，目光中带着得意和不屑。 很快的，家丁从人群后面带来了一个穿直裰的男子。 谢澜认得他，这人是她们在小刘庄落脚时的邻居，叫王子义，跟着父母兄弟从北方逃难过来的，读过几天书，长的俊秀温和。 “说吧！”常氏哼了一声。 王子义看都不敢看谢澜一眼，他低着头说道：“我和澜娘认识十年了，互相倾慕，虽然没有夫妻之名，却早有了夫妻之实..” 谢澜又惊又怒，睁大了眼睛看着王子义，没想到在王子义谦谦君子的外皮下，竟然是一个如此卑劣的人！ “你胡说什么！”彩绣尖叫道，“我们姑娘清清白白的，你少往我们姑娘身上泼脏水，说瞎话要下十八层地狱的！老夫人，我们养活了你十年，你倒是说句话啊！” 林老夫人脖子缩的更低了。 王子义继续说道：“后来她听说皇上登基了，林三公子得了高官，飞黄腾达，就想抛下我，回金陵做她的林三奶奶..” “真是够不要脸的！”常氏轻蔑的看着谢澜，“就你这样的下贱东西还想进我们林家大门？该浸猪笼送你上黄泉路才对！” 谢澜看了眼缩着脖子不吭声的林老夫人，问道：“你没告诉她，我愿意踏进你们林家大门，就是为了要和离书的吗？” 林老夫人已经脱掉了布衣荆钗，换上了绸缎袄裙，披着红狐皮的大氅，涨红着脸嗫嚅道：“我说了，他们都不信..” “生怕我赖着不走，难为你找了这么一个人证，可惜是白费心思。”谢澜轻蔑的看着常氏，“赶快叫你儿子写和离书吧，我等着走！” 常氏羞恼的满脸通红，叫道：“没有和离书，只有休书！” 谢澜平静的看着她，说道：“休书就休书，赶快给我。” 她这么说，常氏反而不放心了，狐疑的看着她，“你耍什么花招？” “我能耍什么花招？”谢澜冷笑道，“当年我母亲被人骗了才让我进了你们林家的门，如今我想堂堂正正的走出来都不行？” 常氏瞪了眼谢澜，叫道：“我这就叫三郎给你写休书，你乖乖滚，别想耍什么花招！谢家倒了，你可惹不起成国公府！” “你放心，我不会再回来的。”谢澜说道。 她在乱世中奉养了林老夫人十年是事实，而且谢家被新皇抄家，谢家人不知所踪，符合三不去之一。所以就算谢澜无后，****不贞，林绍要休她，就会遭世人谴责。假如谢澜去官府告状，成国公府的声誉就会受到影响。 不一会儿，常氏身边的丫鬟拿回了一张薄薄的纸，呈给了常氏，常氏接过后，扫了一眼，扔到了谢澜脚边，轻蔑的说道：“还不快滚！” 谢澜弯腰，捡起了那张薄薄的纸，看到最下方是龙飞凤舞的落款——林守承。 守承是林绍的字。 走出国公府很远后，彩绣说道：“姑娘，咱们就这么走了？” 谢澜笑着反问：“难道你想留在那里？” “当然不想了！”彩绣立刻说道，“就是替姑娘不值，林家人都是一群白眼狼！” “这世道，做好人就得吃亏啊！”谢澜自嘲道，“我们先去打听我娘埋到哪里了，十一年了，我还没给我娘上过坟，烧过纸。” 两人正说着话，背后有人叫道：“澜娘！” 谢澜扭头一看，叫她的人正是刚污蔑她和他有jian情的王子义。 王子义扑通一声给谢澜跪下了，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头来时，额头上淌着血。 “澜娘，我对不起你！”王子义说道，“他们绑了我爹娘，逼我污蔑你，我要是不干，他们就要害了我爹娘..” 闹市中人来人往，一群看热闹的人围着额头淌血的王子义好奇的指指点点。 谢澜看都没看他一眼，拉着彩绣走了。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要重新开始生活，王子义为难与否，于她何干？ 两人找了间小客栈落脚，住的是最便宜的角房。 晚上，彩绣出去找客栈老板娘接洗衣裳的活，谢澜在屋里缝补衣裳。 突然间，她背后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叫道：“三奶奶..” 谢澜悚然一惊，转过身去，一个男子站在房间里，眉心一颗大黑痣，手里来回抛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你是谁？”谢澜戒备的问道。 男子阴森森一笑，说道：“三奶奶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三爷身边的常喜啊，当年还是我陪着三爷去你们谢家接亲的。” “你来做什么？”谢澜问道，同时不动声色的往门口移动，想找个机会跑到外面去。 常喜喝道：“不许动！” 他又说道：“你谢五娘是出了名的厚脸皮，不要脸，你会舍得离了国公府这个吃香喝辣的地儿？谁知道你是不是要搞什么诡计赖着我们三爷不放！三爷思来想去，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只好委屈一下你了。等你下了阴曹地府，三爷会给你多烧点纸钱的！” 谢澜看着他拿着匕首，狞笑着朝她一步步走来，恐惧感席卷了她的内心，她猛的就往门口跑。 然而她还是跑慢了一步，心口一凉，匕首破空刺进了她的后心，穿透了整个胸腔，鲜血顺着匕首往下淌。 谢澜跪倒在了地上，想叫却发不出声音，眼泪顺着她的眼眶滑到了地上，她想真是遗憾，她到死也没找到母亲的坟，也没能给母亲烧柱香。 彩绣回来，瞧见谢澜倒在血泊里，惊的大叫起来，扑到谢澜身边，哭叫道：“姑娘，姑娘！” 尖叫声引来了住店的客人们，店小二去叫大夫和官差了，发生了人命案，角房门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是谁这么大胆子啊？皇城根下都敢杀人！”有人问道。 一个尖嗓子的人说：“我认得她，这女子是林绍林大人的夫人，林大人一家跟着皇上打仗，她在芜湖老家奉养了林家老夫人十年！” “骗鬼去吧！林大人是何等尊贵的人物，林夫人会是这么一个乡下糙婆娘？还被人杀了？” 先前说话的人急了，“昨儿在大街上，我看到有个男子给她下跪磕头，说林家人抓了他爹娘，逼他污蔑林夫人不贞洁，求林夫人原谅他，那头都磕出血了！我就是听他说的！” 有个人犹犹豫豫的说道：“我刚看到林大人的管事常喜进了角房..” “胡说八道！林大人杀这么一个妇人干什么？”有人呵斥道。 “真是常喜，他眉间一颗大黑痣，错不了！”那人说道。 又有人说道：“你们不知道吧，林大人准备娶左丞相的孙女，我表哥在左丞相家当差，他跟我说的，千真万确！” 人群嗡的一声议论开了，有人颤抖着声音说道：“莫不是林大人想娶丞相家的小姐，嫌原来的夫人碍事，杀妻..” “你家小姐死的冤啊！”有人推了下哭成泪人的彩绣，“你可得替她讨个公道！” 彩绣泣不成声，“我怎么帮我们姑娘讨公道？谢家没了..” “这世上自有公道在人心！去衙门告他林绍！我们都能帮你作证！”有人高声叫道，“林夫人奉养了他祖母十年，他竟然杀妻求荣！” 不少人都在附和，义愤填膺，拍着胸脯保证，“我们都跟你去公堂作证，林绍简直畜生不如！” “呸！亏我之前还以为林绍是个英雄，真是瞎了眼！”又有人说道。 谢澜看着彩绣，眼神都开始涣散了，她抓着彩绣的手，急切的想告诉彩绣，不要听他们的，这些人和她无亲无故，怎么会因为路见不平而和如日中天的成国公府做对？她盼着彩绣走的远远的，远离危险，找个忠厚老实的汉子嫁了，平平安安的过完这辈子。 然而她伤势太重，微弱的声音淹没在众人声讨中，谢澜眼前一片漆黑，恍惚中仿佛看到了母亲朝自己招手。 她躺在彩绣的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