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发现端倪
沉默了良久,圣德帝突然伸出手,在小七的肩膀上拍了拍,声音低沉,缓缓说道:“老七,朕相信你,你是朕的好儿子,这么多年来,你一定吃了不少的苦,至于你有什么事隐瞒不告诉朕,朕也绝不怪你,你既然说,这黑衣人不是乐大将军,父皇相信你。” 他的声音中饱含了nongnong的父子之情,听得小七心中热血上涌,单膝一屈,对着圣德帝拜了下去,仰起脸叫了一声:“父皇!儿臣愿意把五年来的事全都告诉父皇!”他心情激荡,眼中热泪盈眶。 这么多年来,父子二人聚少离多,但是这份nongnong的骨血之情却牢牢的系在二人的心头。 圣德帝微笑道:“起来说话,这么大的人了,都娶了媳妇,可别像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流泪。” 若水在一旁看到父子二人真情流露,心中也满满都是感动。 小七站起身来,向若水看了一眼,若水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父皇……”小七张开嘴,正准备把这些年自己经历过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父皇,突然听到殿外脚步声急响,有人在殿外急声禀报: “陛下,有急奏!”却是太监总管德喜的声音。 小七心中一凛,知道这位德喜总管是极知道分寸的,圣德帝摒退众人,只留他二人在殿,显然是有机密之人要和二人商谈,不留外人在场。 德喜敢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扰,定是出了什么紧急大事。 他退后一步,暗中拉住若水的手,轻轻一握。 “进来!”圣德帝沉声道。 德喜公公轻轻推开殿门,小心翼翼地走进殿来,躬身,双手呈上一封信函。 圣德帝伸手接过,目光淡淡地在德喜身上一瞥,德喜会意,倒退着身子退出殿外,带上殿门,然后守在一旁。 小七见圣德帝看着那封信函,面色沉重,既不拆开,也不说话,问道:“父皇有机密信函要看,可要儿臣回避?” 圣德帝仿佛正在思索一个难题,听了小七的话,扬了扬眉,道:“老七,亲不过父子,你是朕最信任的儿子,难道在父皇面前,你还要见外?这封密函,朕是不想看哪!” 说着,把信函在手中拍了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拆开封皮,抽出里面的信件,看了起来。 小七和若水听到圣德帝的话,心中都是一紧,知道这封密信定是事关重大,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圣德帝的表情。 圣德帝的表情越来越是凝重,看到后来,眉宇间飞过一抹怒意,看得小七心头一跳。 他知道父皇的性格沉稳之极,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封信的内容竟然能让圣德帝怒上眉梢,却是不可轻忽。 若水的心则提了起来,好像猜到了什么,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圣德帝看完一遍,又看了一遍,他仰起脸来,看着殿宇的顶端,长长地叹了口气,久久不出一言。 小七和若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双手互握,一起看向圣德帝。 过了好一会儿,圣德帝微微低头,把手中的信件往小七一递,道:“老七,你看!” 小七伸手接过,他知道圣德帝此举,显是允许自己夫妻一同观看,当下把信件放平,和若水一起看了起来。 只看了开头几行,二人的心里都是“咚”地一跳,对视一眼,然后一齐默不作声地看了下去。 信件的内容并不长,却一字一句,都触目惊心,二人飞快地看完了,忍不住又像圣德帝一样,从头再看了一遍,然后两人面面相觑,眼中都满是震惊之色。 圣德帝一直在观察二人的表情,见他们看完了信件,这才问道:“你们说,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若水轻轻皱起双眉,从小七手中接过信件,再次仔细读了起来。 小七几乎毫不犹豫地说道:“父皇,儿臣不信确有此事,这封信定是伪造的!父皇,儿臣相信乐大将军决计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父皇难道就凭这样一封书信,就要处置大将军吗?” 圣德帝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老七,你说的不错,朕不会仅凭一封伪造的书信,就处置军功彪炳的乐正毅,他对我东黎国有赫赫战功,正因为如此,也养成了他居功自傲的性子,他回到帝都之后,一不入朝,二不拜驾,暗中却与外国使臣结交,而这封信……正是从那乐正毅的府内亲信,送往那南越国使臣的途中被劫获的!” 小七闻言,不由一愣,还是毅然道:“儿臣还是不信大将军会做出这等卖国求荣之事,他是我东黎国第一将军,父皇你给他的恩宠,举朝无人能及,他投敌卖国,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对方许给他的,还能大过父皇不成?如果他想要投敌南越,十年之前他就可以,又何必等到今朝?” “老七,你说的不错。”圣德帝赞许地点了点头,神色颇为欣慰,“你能说出这番道理,足见你已经日趋成熟。朕也不相信乐正毅会是这种人,但有一点朕却可以确定,这封信,确实是乐正毅的亲笔所书!” 若水拿着信的手指轻轻一颤,她在军营中,见过乐正毅的手笔,看起来果然和这信上的字迹十分相似,但是这信件上的内容,却让她怎么也无法相信。 “父皇,您为何会如此断定,要知道有许多模仿字迹的高手,可以将旁人的笔迹模仿得十分相像,很难辨认。”若水几乎敢断定,这信定是他人模仿而来。 圣德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回过身去,在书案上取过一只书盒,打开来,里面满满的堆满了奏折,他把书盒向前一推,缓缓说道:“这盒子里全是乐正毅这些年来的军功战报,全是他亲笔所书,他的字迹,朕想来不会看错,水儿,你要是不相信,就仔细瞧瞧罢。” 若水伸手接过书盒,随手取过最上面的一封战报,打开来看,然后再和手中的书信详加对比,小七也凑过头来,二人都是越看,眉头越是紧锁。 若水本来心中笃定这封定是别人模仿乐大将军的笔迹而写,可是当真和乐正毅的亲笔详加对照,却又不得不认同圣德帝的看法。 乐正毅是习武之人,他的书法并不甚佳,想要模仿他的字迹并不为难,但是,乐正毅的每一个字都是劲透纸背,每一划都是苍劲有力,宛如雄鹰的双翼般,桀骜于天际,不羁于纸畔,就算是有人能仿得像他的字迹,但这种气势和笔力,却是万万模仿不来的。 若水仔仔细细对比了几遍,不由抽了口凉气,小七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眉中的怒意越聚越浓,他紧紧握住了双拳,忽地抬起头来,咬牙道:“父皇,您说的不错,这封信确实是乐正毅亲笔所书,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乐正毅竟然会是这种人,他既然投向南越,心离东黎,这等罪臣,其心可诛!” 小七的胸膛气得上下起伏,他原本坚信乐正毅不会做出这种事,但看了他的亲笔书信,实在又不由得他不信,至于乐正毅为何会如此,他的信中更是写得明明白白。 乐正毅这封信是写给南越国君的,信中提到,东黎太子心胸狭隘,不能容人,竟然因为一个女子对他痛下杀手,让他心灰意冷,不愿再为东黎效力,如果南越国君不计前嫌,能够重用,他愿为内应,以供驱策,在信的末尾,他又写道,东黎乃弹丸之国,兵危力弱,这许多年若不是凭他一人之力,守住边疆,东黎焉有今天?居功自傲之意,跃然纸上! 小七越想越怒,乐正毅为什么会突然心性大变,他已经猜中了*不离十,定然是为了若水。 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冷情冷心像石头人一样的乐大将军,居然当真为了若水动了真情,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而叛国通敌,但他也知道,像乐正毅这种男人,不动情则己,一旦动情,就会不顾一切,一发而不可收。 他大手一伸,去抢若水手中的信件,想要夺过来撕个粉碎。 若水却眸光一闪,身形一晃,躲过小七的手,扬起了眉毛,说道:“且慢。” “水儿,事实俱在眼前,你还要为他辩解不成?”小七沉声道,声音中有着压抑的怒气。 圣德帝眼中闪动着一丝光芒,不动声色地看向若水,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媳妇智计出众,她既然出声,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若水和乐正毅相处的时间虽然不久,只有短短数日光景,但她在乐正毅军营的那段时间,却深刻感受到了军营中那股铁血铮铮的军人气氛,军营中的每个人都是赤血忠心的男子汉。 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能够带出这样一支铁血之师的大将军,又岂会是书写这封信的心胸卑劣之人! 更何况那日荒庙之中,她曾和乐正毅有过一番深谈,虽然二人探讨的全是兵法,但正因为如此,她更可以断定,乐正毅绝对写不出这样一封信! 只有当过兵打过仗,上过战场浴血奋战过的人,才能够深深地理解这种军人的情怀。 “小七,我不相信,这封信是乐正毅所写。”若水扬了扬手中的信件,肯定地说道。 “水儿,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你为什么要一定帮他说话?难道你……”小七猛地住了口,咽下了下面要说的话。 不,他相信他的水儿,她绝对不会和乐正毅有任何私情。 可是,她为什么就这么坚定不移地相信乐正毅呢?难道她就这么了解他? 小七深深地蹙起了眉。 若水白了小七一眼,她抬起双眸,直视着圣德帝道:“父皇,我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分辨一下这封信是真是假。” 圣德帝的眼前一亮,道:“哦?是什么法子?” “德喜公公,请你进来。”若水提高了声音叫道。 德喜一直候在殿外,闻言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躬身道:“太子妃。” “劳驾德喜公公,请打一盆清水进来。” “清、清水?”德喜一愣,抬眼看向圣德帝,等着示下。 圣德帝和小七也是满怀不解,圣德帝对德喜点了点头,德喜便退了下去,很快,他就双手端着一个白玉盆走了进来,盆中装满了清水,放在御案上,然后束手而立。 “水儿,你要这清水何用?”小七纳闷地看着若水。 若水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我不相信这封信是乐大将军所书,所以,只好用这个法子来一试真伪,父皇,小七,咱们拭目以待吧。” 她说完,纤手一扬,把手中的信笺投入了清水之中,那信笺沾了水,慢慢地沉入了水中,过不多时,纸上的墨迹慢慢化开,一盆清水渐渐染上了淡淡的墨色。 圣德帝和小七对视一眼,都凑到水盆前,睁大了双眼看着水中的信笺,只见除了墨色变淡变浅,却没发现有别的异常。 若水也悄悄捏了把冷汗,这个法子究竟管不管用,她也不能确定。 不过,她曾在某本书上看到过类似的事情,刚才看到信笺的时候,她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这个故事,当时她就在想,这封信笺会不会就像那书中所说,乃是由高手伪造出来的呢? 如果当真如她所想,那么这一盆清水,很快就会让事情的真相暴露在眼前。 所以她也屏着呼吸,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水盆中的信纸。 小七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发酸了,他揉了揉双眼,索性不再去看水盆,转而看向若水,见她一双妙目和水盆中的清水波光交映,神情却又专注无比,一副成竹于胸的模样,心中不禁想到,莫非这信件当真有古怪?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若水的眼前突然一亮,双手一拍,叫道:“果然如此!” 这时候信纸上的字迹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圣德帝和小七越看越是迷糊,这纸上的笔迹都看不清了,还能分辨出什么来? 二人抬起头来,一起看着若水,等着她解释。 “父皇,小七,你们看出来了么?”二人听若水一说,又转头向水盆中看去。 若水抿唇一笑,笑容恬淡从容,她伸出两根手指,探入盆中,捏住信纸,轻轻地抖了抖。 圣德帝和小七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只见略带墨色的水中,忽然脱落了无数张细小的纸片,每一张纸片上都有一个模糊不清的字,二人心中大奇,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若水捏着那张湿漉漉的信纸,从水中提了起来,微笑道:“父皇,小七,你们瞧。” 饶是圣德帝沉稳,小七镇定,这时候也全都一齐张着嘴,齐齐“啊”地一声惊呼。 只见那张写满了通敌之词的信笺上,竟然变成了一张白纸,一字全无! 二人又低头,只见满盆中飘荡着写着字迹的碎纸片,一时之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却又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索性不去动这个脑子,看着若水,等她解释。 若水扬了扬眉毛,声音清亮,带着满满的自信,说道:“父皇,小七,这封信确实是伪造的,只不过,伪造之人用的这个法子不是模仿字迹,他用的是……乐大将军的亲笔字!” 她的声音就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水里,听得圣德帝和小七同时心头一跳。 若水探手入水,捞起了一些碎纸片,说道:“这伪造的人好高明的手段,也好深沉的心计,这些碎纸片,定是从乐大将军的书信中剪下来的,然后这人将一个一个的字拼贴到这张白纸上,所以,就拼成了这封乐大将军通敌叛国的罪书!” 她顿了一顿,嘴角勾起淡淡嘲讽的笑意:“这封信伪造得确实是极妙,他的裱糊手艺实在可以称得上是登峰造极,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出它的尾巴,虽然他的手艺高超,用眼睛去瞧看不出半分破绽,但假的就是假的,永远变不成真的!” “水儿,你是说,这封信是有人用裱画的工夫,一个字一个字的裱糊上去的?”小七的眼睛黑幽幽地闪着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若水。 “不错!”若水肯定地答道。 “水儿,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破绽的?”小七忍不住问道,刚才观看信笺的时候,他曾经怀疑信纸中有什么古怪,看得格外仔细,却一点儿也没发现异样。 “味道!”若水简短的道。 圣德帝不由微微点了点头,眼中满满的全是赞赏之意。 小七经若水一提,轻轻在空中一嗅,仿佛想起了什么。 “再好的裱糊手艺,都离不开浆糊,要想把这封信伪造得天衣无缝,这人确实了极大的心思,但是,因为要裱贴的字数实在太多,他也就在不知不觉中用了过多的浆糊,这种浆糊是他精心熬制而成,稀薄但是凝固性极强,但是,它也有一个最大的弱点,就是,它的味道!” 若水举起手中的白纸,送到小七的鼻端,微微一笑,道:“就算是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还是掩没不了它的气味,你闻一闻,是否还有一股浆胶味?” 小七轻轻闻了一下,还没说道,一旁的德喜公公忍不住说道:“太子妃说得真对,老奴就是站在这里,也闻到这股味道了呢,只是太子妃不提,老奴压根儿就没想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圣德帝缓缓颔首,他也闻到了这股味道,再看到那一盆清水中飘零的纸片,猛然一拍桌案,喝道:“德喜,那送信之人呢?可曾抓到?” 德喜吓了一跳,连忙答道:“回禀陛下,抓、抓到了。” “带上来!”圣德帝沉声道。 德喜躬身答应,不多时,两名黑衣侍卫押着一人来到殿内,在那人腿弯处重重踢了一脚,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若水见那人低垂着头,身上捆着一道道粗索,头上罩了个黑布套子,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拉下面罩,让朕看看这位乐大将军的亲信随从,长的是什么模样。”圣德帝神色淡然地吩咐道。 那人身子一颤,仿佛打了个哆嗦,一名侍卫伸手一扯,扯落了他的头套,他却把脑袋更深地垂在胸前。 “抬起头来!”德喜公公尖声叫道。 那人恍若不闻,一名侍卫恼了,在他颈后劈了一掌,那人“啊”的一声痛呼,仰起头来。 若水的心突地一跳,只觉得这人有些面善,仔细一想,仿佛在雁翎山的军营中见过,他确实是乐正毅的亲随侍卫中的一人。 “启禀陛下,您吩咐让老奴派人暗中留意乐大将军府中的动向,这人在昨夜半夜时分偷偷溜出大将军府,神色鬼鬼祟祟,咱们派去的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便悄悄跟在他的身后,见他一路前往南越使臣的驿馆,正要翻墙而入时,被咱们的人一举擒获,然后就从他的身上搜出这封信来。”德喜说道。 听到这里,若水用牙齿轻轻咬住下唇。 莫非父皇早就对乐正毅起了疑心,这才派人暗中盯梢,难道这君王的治国之道,就是要步步设防,身边连一个可信的人也没有吗?就连看起来慈爱仁和的圣德帝也不例外,日后小七要是当了皇帝,会不会也变得像父皇这样处处疑人呢? 她不由低头沉吟起来。 “你姓甚名谁?是谁指使你做这件事的?”圣德帝的声音平和,却带着说不出的威严,让人听在耳中,心中慑服。 那亲随紧紧闭上了嘴巴,似乎把生死置之度外,一言不发。 德喜说道:“启禀陛下,此人乃是乐大将军的一名亲随,叫赵永安。” “是么?”圣德帝淡淡地道,目光凛凛地注视着那赵永安,像是能穿透人心一般,看得赵永安镇定自若的神情越来越是局促不安。 赵永安张了张嘴,咬牙道:“要杀就杀,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你说出背后指使之人,朕不杀你。”圣德帝沉声道。 赵永安神色变了变,忽然笑道:“乐大将军的麾下,岂有怕死之人?想让我背叛大将军,想也休想!” 啊呸! 若水忍不住翻翻眼,这个蠢货!就没长眼看看吗?那封信的秘密都被戳破了,他还在死鸭子嘴硬,往乐正毅身上泼脏水! 真当自己这些人,个个和他一样蠢吗? “赵永安,你抬头看看,这是什么?”若水晃了晃手中湿漉漉的信纸。 那赵永安闻言,见若水手中拿着一张白纸,眼中全是不解之色。 若水忍不住“嗤”地一笑,指了指面前的白玉盆,“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赵永安低头瞧去,见一盆水中飘着一块块小纸片,他愣了一下,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突然脸色大变。 “赵永安,现在,你还要冒充乐大将军的忠心侍卫么?你究竟是谁的人?是谁指使你用这封假密函来诬陷乐大将军?”若水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毫不放松地逼问道。 赵永安只觉眼前这少女的眼神锐利之极,他不由自主地闪躲了一下目光,避开了若水的视线,硬着头皮,故作镇定地答道:“小人可是乐大将军的亲随侍卫,自然是听从大将军的吩咐办事!” “你还真是见了棺材也不落泪!”若水冷笑一声,不再理他,抬起头看向圣德帝:“父皇,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这赵永安分明是受了他人指使,故意用这封假信来陷害乐大将军。” 圣德帝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看着若水的目光中掩饰不住欣赏之意。 今天这件事,要不是若水看出了那封信的破绽,恐怕就连他这个当了几十年的皇帝,都会不知不觉地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 若是他一怒之下,处置了乐大将军,就等于是自断东黎一臂,让亲者痛,仇者快! 至于这幕后黑手是谁,他心中已经大致有数。 谁能在这件事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自然是非他莫属。 圣德帝的眼睛微微一眯,凛厉的寒光一闪而过,然后神色又变得柔缓平和起来。 “老七,你这媳妇,娶的好啊。”圣德帝意味深长的看了小七一眼。 自家媳妇又被夸了! “父皇过奖了。”小七忍不住得意,他微一躬身,眉眼间浮起一抹笑意,笑吟吟地转头看向若水。 若水的脸微微一红,看着小飞那得意的神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心里却甜甜的。 “父皇,这赵永安该如何处置?”小七问道。 圣德帝不答,转而问向若水,道:“水儿,你说,该如何处置?” 赵永安跪在地上的身子不由一个哆嗦。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圣德帝乃是一国之君,太子殿下也是一脸的肃杀威严,可在场的三个人当中,最让他感到胆颤心惊的却是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 若水的视线落在赵永安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赵永安被她清冷的目光一瞧,只觉背上的寒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 “父皇。”若水淡淡地一笑,慢悠悠地说道:“他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乐大将军的亲随侍卫,那咱们就把他交给乐大将军亲自处置吧,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赵永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有如死灰,他满脸恐惧地看着若水,心中一片冰凉。 交给乐大将军处置? 他宁可马上去死! 他突然伸出舌头,正要重重咬下,猛然间觉得腰眼一痛,登时动弹不得。 他眼中全是绝望之色,他跟随乐大将军身边多年,对乐大将军处置叛徒的手段知道得再清楚不过,那简直是比死还要可怕十倍! “求求你,别、别把我交给大将军。”他颤声道,他身子不能动,说话却是无碍。 “说出真相!”若水脸色一沉,冷冷逼视着他。 赵永安死死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显然在他心中,他真正的主子比乐大将军更为可怕。 若水见了他这副神情,就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 圣德帝显然也看出这一点。 “先押下去,严加看守。”他淡淡吩咐道。 赵永安全身僵硬,像个木偶般被德喜派两名侍卫拉了出去。 若水眼看着赵永安逐渐缩小消失的背影,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想起小七那晚与她说过的几国局势与特点。如今各国看似关系平稳,内里谁不是日夜提防,伺机而动? 难道真的是南越在从中作梗吗? 可是,如果南越真想拉拢乐正毅这个将帅奇才,必然不会选择如此明目张胆到近乎于谋杀的方式,而如果当真是是南越国打算陷害乐正毅,也不必这样豁出去把自己也拖下水。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已经不是愚蠢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即不在乎南越利益,又想要乐正毅身败名裂呢?这个人,藏身在幕后,他不仅仅能左右京中谣言局势,还能收买到乐正毅身边的亲随侍卫,着实不简单哪! 隐隐之间,某个人的形象在若水脑海中呼之欲出。可是,当真是此人吗?若水又摇了摇头。 若水正在出神之时,小七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关切道:“水儿,你在想什么?” 若水便见圣德帝也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不知为何,那眼神让她有种他早就洞悉了一切的感觉。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大的力气陷害乐大将军,此事一成危害甚大,实在是其心可诛。” 圣德帝捋着胡须,沉吟不语,只是对着二人摆了摆手。 小七和若水知道圣德帝的意思,说了声:“父皇,儿臣先行告退。”便退出宫来。 二人上了宫外等候的马车,刚刚坐定,小七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水儿,刚刚在养心宫的时候,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可疑人选?” 因知道外面跟着的都是自己人,若水倒也不担心被有心人听了什么不能说的话。她微微一笑,反问道:“你想没想过,要陷害乐大将军的人如此有恃无恐,必然是精心安排,且还知道自己肯定有一条退路。可是,陷害朝中众臣,乃是危害国本,父皇断不会轻易绕过,在皇帝面前,还有几个人能肯定自己有退路呢?” 若水这话几乎就是已经把她的猜测挑明,小七马上醒悟她所说之人是谁。 小七眉头紧皱,一双宝石般的黑眸中怒意涌动,恨恨道:“她就如此不肯安份?为了一己私心,连动摇国本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东黎真的出了什么事,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争夺储君之位失败,那边制造一个混乱局面出来,只有这朝堂乱了,她才有机会去找出能借以弄死你我二人的漏洞。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不就是这个吗?”若水勾起唇角,淡淡一笑。 这件事情,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和姚皇后息息相关,但若水心中其实还有一点疑惑得不到解答。事关社稷江山,姚皇后不过是一个女人,难道她的野心当真大到如此之境,想做女皇不成? 这件事,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被她漏算了呢? 小七看若水皱着双眉苦苦思索,心下有些心疼,要不是为了他,以若水的性格,又怎会卷入这种朝堂权贵的倾轧阴谋之中劳心劳神。他知道她虽然心思灵透,却最是厌恶这种勾心斗角的阴谋阳谋。 “水儿,这件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那赵永安被咱们所擒,他就是一个突破口,我这就回宫向父皇请旨,将此事交给我来彻查清楚!”小七扬起了眉,突然叫停了马车。 “水儿,你不必等我,先早点回府休息。”小七正要下车,忽然又回身体贴地道,伸出手指抚了抚若水的眉心,笑道:“不许你再想这些烦心的事,我喜欢看你笑,你要是再皱眉,可就变成老太婆啦。” 若水闻言,莞尔一笑,眉峰舒展:“那我就先回府,为夫君大人准备点好吃的。” 小七笑着点点头,伸臂轻轻抱了抱她,便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小七离开后没多久,前行的马车便停了下来,若水掀开车窗上的帘子看了看车外街道,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外面驾车的车夫回道:“回太子妃,前边像是有人在闹事,马车过不去了。” 若水在车中已经听得前面传来了吵嚷之声,中间夹杂着愤怒的呼声,还有拳击声打斗声及呼痛声,另外还有几名男子在发出哈哈大笑。 若水掀帘下车,就见前方不远处,好大一群百姓围做一团,不知是在看什么热闹,人群之中还有激烈的吵架声传出来,听其中一方说话的口音,不似东黎百姓。 万寿节在即,如今东黎国都有不少外族来使,担心会引发什么乱子,若水对着车夫交代了几句,便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走得近了,若水才听清那口音极重的东黎语说的是什么。 “东黎人一个个都如此软弱无能,我便是打了他们又如何?” 这句极尽嚣张的狂言一出,原本还在围观的东黎百姓顿时炸了锅,尤其是人群中的男人们,不论老幼,每个都在往前挤着想要揍人。 任是谁,都不可能任由一个外族人如此侮辱自己的国家,更何况,这可还在他们东黎的国都。这人敢如此叫嚣,他们怎么可能忍得下去! 若水身为东黎太子妃,如今已与小七,与东黎共为一体,听到这样一句污言,脸色也是登时沉了下去。 她运起内力,人群不由自主地向两边分开,她轻轻易易地就走到了人群前面,一眼就看到,在百姓们包围的中央,那十几张得意张狂的面孔。 一看到他们那赤着的右臂,和臂上刺着的图腾纹饰,若水马上就知道这伙人是什么来历。 周围的百姓们早就有人按捺不住,冲出去动手,却被一名西泽武士一把揪住胸口的衣襟,像提小鸡般高高举在了半空,哈哈大笑,然后一松手,那百姓从空中掉落,他突然飞起一脚,像踢球般踢在那名百姓的屁股上,那百姓登时摔进人群,跌了个鼻青脸孔。 那西泽武士扬起粗黑的眉毛,满脸不屑,大声说了几句西泽话,引得群武士一齐放声大声,显然是在嘲弄那人无能。 “东黎人,弱!全都,吃不饱饭,没力气!哈哈,哈哈哈!” 一群西泽武士用发音不准的东黎话大声笑道,差点气炸了所有人的胸膛。 众百姓哪受得了这个气,纷纷冲上前去,但这群武士不但态度嚣张,手下功夫着实厉害,百姓们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只一忽儿功夫,冲上去的百姓全都被众武士们打趴在地。 若水再也忍耐不住,她上前一步,冷声道:“在我东黎的国土上,说东黎人软弱无能,我是该夸奖阁下胆子大,还是该感慨阁下不要命呢?” 她的声音清脆冷洌,让正在猖狂大笑的西泽武士们全都一呆,止住了笑声,向她看来。 “女人?哈哈,好看的东黎女人!”众武士们全都瞪大了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东黎人,懦弱无能!这种时候,竟然让一个女人,出来说话。”领头一人蔑然看向若水,因她的容貌而眼睛一亮,只是说出口的话依旧让人想剁了他。 若水压根没把这个长相像一头熊般的西泽人放在眼中,施施然道:“我东黎虽然不是国土广袤的泱泱大国,但下至三岁小童都知道何为礼义廉耻,他们不与你一般见识,只不过是碍于待客之道。而我出面说话,是想问一问阁下,西泽人的礼仪都被大漠风沙给吹没了吗?到别人家做客还如此嚣张霸道,半点不知收敛!” 那西泽人的领头被柳若水一席话说得面上无光,怒火上涌,脸色陡然涨红。 旁观百姓全都憋了一肚子的气,突然见若水言辞犀利,气势夺人,只质问得这群西泽国人哑口无言,登时掀起一片叫好声。 若水淡然看着那西泽人恼羞成怒的模样,浅笑道:“怎么,阁下答不上来吗?还是,被我说中了,不敢回答了。” 西泽武士眼见着自己的上司落了下风,怒斥道:“你!女人,大胆,我们乃西泽使臣,你敢冒犯,让你们的皇帝,治你罪,砍你头!” 听说这伙人竟然是来自西泽的使者,围观的百姓登时静默下去,但看得出人人眼中都仍带着怒意。 “哎呀,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西泽国的使臣,真是失敬失敬!”若水挑了挑眉,看到那几名西泽人脸上再次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唇角一勾,露出嘲讽的笑意。 “原来西泽国的人都像你们这般,跑到别人的国土上来耀武扬威,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使臣,也不怕丢了你们西泽国的脸!”若水毫不留情地痛斥道。 百姓们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 西泽武士们全都涨红了脸,胳膊上的肌rou一块块突了起来,咬牙切齿地瞪着若水,像是恨不能把这个伶牙利齿的小姑娘一把掐死,只是被若水的话挤兑住了,谁也不敢动手。 那领头的武士气得哇哇大叫,突然拔出腰间的弯刀,明晃晃的刀锋在阳光下耀眼异常,他挥刀重重劈了几劈,风声霍霍。 百姓们只觉得刀光映眼,害怕得全都闭上了嘴巴。 “女人!你,辱我西泽,我,要你的脑袋!”那领头武士大喝一声,高举手中弯刀,突然对着若水的头直劈下来,去势劲急! 他这一刀并不是想要若水的性命,他也知道身为使臣,可以折辱东黎国人,却万万不能杀人,否则就是大罪,所以这一刀他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少女,谅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被自己这一刀劈下,肯定是要吓哭了鼻子,吓尿了裤子,在众人面前大大的丢一个脸! 这一下突如其来,百姓们齐齐发出一声“啊”的惊呼,想要有人去拉若水,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见那明晃晃的刀刃撕裂空气重重劈下,那少女的脑袋就要被一劈两半,百姓们全都不忍观看地闭上了眼睛。 若水却动也不动,好整以瑕地看着那刀锋对着自己的头顶劈来,唇边挂着淡淡的浅笑。 在她的眼中,这来势劲急的刀就如同慢动作一样,她不慌不忙地看着那刀锋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正准备出手…… 突然之间,半空中响起一片衣袂带风之声,一道飘渺的白色人影凌空掠来,长臂一展,已经揽在若水的腰间,将她带离刀锋落下的危险范围,伸出另一只手,纤长干净的食指朝着那刀刃轻轻一弹,弯刀嗡鸣一声,半截刀身应声而断,嘡啷落地。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待到众人回过神来,若水已经平安无事的站在那白衣人身侧,连跟头发丝都没被伤到。 百姓们再次大声欢呼起来,一来为若水得救而高兴,二来为那白衣人高明的身手而叫好。 被人徒手断了兵刃,那提刀伤人的西泽领头人脸上登时挂不住,指着不知打哪里冒出来的白衣男人,大声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出来强出头?” 那白衣人冷冷向他一瞥,西泽武士只觉得他目光中像是带着一股强大的震慑力和莫名的杀气,心中一凛,嚣张的气势大消。 若水微微侧头,好奇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陌生男人。 入眼便是一张面若冠玉的俊秀容颜,眉目黑似墨染,带出远山含黛般的颜色,清俊之极,一身白衣翩然若飞,皎皎出众,卓然不群。 若水的心怦然一跳,眼神出露出迷惘之色。 眼前这人……好生熟悉!她明明并不认识,却觉得他的眉眼让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人的年纪不很轻了,虽然乍眼一看,有如二十多岁的翩翩少年,但若水离得近,却清清楚楚的看到,在他的眉梢眼角,已经有了岁月的风霜痕迹,但就是这点淡淡的风霜之痕,却让他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一股成熟男子的迷人魅力扑面而来。 对于那西泽人的质问,白衣男子充耳不闻,只低头对若水问道:“没事?” 他的声音低沉优美,十分动听。 虽然他只说了简短的两个字,若水还是听出了其中的与众不同之处,不禁一乐,心想,原来你也不是东黎国人。 她微笑着点点头,道:“我没事,多谢相救。” 虽然就算这名陌生人不出手,她也绝不会有事,但别人的好意她总是心怀感激。 那领头的西泽武士见白衣男子对自己的话理都不理,明显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大声咆哮,从身边一名武士腰间拔出弯刀,再次冲了上来,对着白衣男子兜头劈落。 “壮士,小心!”人群中再次发出惊呼,还有百姓们好心的提醒声。 白衣男子却看都不看那表情狰狞凶恶的西泽人一眼,长袍广袖一挥,对方便轰然倒地,手中弯刀脱手飞出。 “千里奔波赶来东黎,却是专门赶来丢人现眼的。”白衣男子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地说了句。 这话登时激恼了所有西泽武士,纷纷拔出弯刀,冲了上来。 众人只觉眼前白影闪掠,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到“叮叮当当”一片响声,待到那白衣人回到原地的时候,只见洒落一地断成碎片的弯刀。 那些西泽侍卫一个个全都瞪大了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仅剩的刀柄! 百姓们再一次爆发出如雷的掌声和欢呼! 这白衣男子出手教训了这群嚣张狂妄的西泽人,彻底为他们出尽了胸中的闷气,每个人看向那白衣男子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崇拜和感激的神色。 面对白衣男子这样出神入化的身手,西泽侍卫都吓得面如土色,缩起脖子,一声不敢再吭。 白衣男子目光淡淡地对着众人一扫,突然,他绣银莲纹的靴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形骤然拔高腾起,在路边客栈飞檐上顿了一顿,便飘然无踪了。 若水对这人如此率性来去的方式有些目瞪口呆,她连他的姓名都没来得及问出来,对方就衣袂飘飘翩然而去。洒脱出尘到这个程度,要不是那个西泽人还在地上躺着,她几乎都要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车夫心有余悸的低声问道:“太子妃,咱们回去吧?” 若水看了一眼那群被吓破了胆的西泽侍卫,懒得再理会这群野蛮无赖,点了点头。 待到小七从宫中赶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匆匆吃了点若水让小桃给他准备的饭菜,小七便拉着若水说起他这趟进宫的结果。 “父皇已经应允,将陷害乐大将军一事交给我们调查。另外,他还交代了我一些其他的事。”小七的声音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喜意。 “什么事啊?”若水奇道。 “父皇吩咐我,让我和南越国的使臣商谈从他们手中购买兵器的事情。” 小七倚在软榻上,顺势把坐在身边的若水拉进怀里抱着,下颌蹭着她柔软微凉的发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