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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血洗顺州(一)

    顺州,这座位于辽域南界,占地数里,人口不过数万的小城池虽上京,幽州这般繁华,又处身于上京和幽州这两大势不两立的阵营之中,却一直保持着一份与眼下乱局所徊异的和谐宁静。【】最

    能在这乱世中安然若素,都是因为顺州城主将仇横在这场祸乱中袖手旁观的举动所致,当拓拔战率军逼宫之时,他按兵不动,当拓拔战派来信使向顺州军民逼降时,他俯首而从,当护龙七王的第六子飞率着两千军士冲入顺州募集粮饷时,他也照样视如不见,既未阻拦,也未相迎。

    仇横的举动自然引来城中不少军民的疑问,尤其是城中副将令狐延,他曾多次质问仇横,为什么不在上京内乱时发兵相助皇上?又为什么要开门迎接战王信使?而在助公主复国的飞王入城募饷时,又为什么要不闻不问,装聋作哑?

    但仇横对此的解释却让令狐延法辩驳;因为顺州远离京城,远水难救近火,所以当日法发兵上京,援助皇上,而且顺州城中只有三千人马,又怎是战王的对手,至于开门迎接战王信使,仇横的解释是冠冕堂皇;既然他身为顺州主将,自要想方设法的让城中军民在这场惊天之变中得以继续安居乐业,所以他也只能顺应天命,委屈求存。既不能昧心助谋反的拓拔战攻打幽州,也为力为公主耶律明凰平定叛乱。何况辽境内共有几十座城池,在叛乱发生时,除了幽州,又有哪一座城池的主将敢明目张胆的与战王为敌?”“

    令狐延听了仇横的解释,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作罢,一来他只是名副将,二来他也确实不敢冒着让全城百姓陷入战祸的危险去对抗拓拔战。

    当然,顺州城的百姓为此常常在背地里取笑仇横是个胆小怕事,枉负皇恩的懦夫。不过,这些老百姓心里多少也有几分庆幸,毕竟在这位懦弱的主将镇守之下,即便是经历了兵变篡位的劫难,顺州城内外依然呈现着一片平和气象,也许,在这场不知何时才会终结的祸乱中,以能为力掩盖自己的懦弱才是最好的苟存之道。

    再者说,既然其余城池的守将和军民也未见得敢挺身而出,助落难的公主平定叛乱,那他们这些老百姓又何苦自命忠义?

    但就在今日,这位主将却做了一件让满城军民大为震惊的事。

    片刻之前,当几十名羌人来到城外,满怀兴奋和期望的向城上守军招呼之时,仇横忽然率着三百名心腹部下冲杀出城,在那些羌人们还带着讨好的神情迎上前时,仇横不由分说的把这些羌人尽数杀死在城下。

    此刻,顺州城下,触目的鲜红和冰冷的尸首映盖在城外的绿茵碧草上,骤起的杀戮已揭开了这场惨剧的序幕。不知仇横是为了向羌人示威还是另有用心,数十具尸首都被弃在城下,他们的尸首在死后还被马蹄践踏得惨不忍睹,而左长老珂达的死状尤为凄惨,这位老者竟被乱刀分尸,残败的肢体也被四散抛掷,这一幕惨状使原本宁静平和的顺州城下平添了一份诡异。

    城上,一千持刃握枪的军士紧守在城头,如临大敌般戒备森严,虽然人开口,但他们都知道,在这场惨变之后,这座顺州城再也不会有片刻安宁。

    副将令狐延在惨变发生后就立即率着部下紧守城门,他也曾数次向仇横请求增兵守城,因为在顺州的三千人马中,身为副将之职的他能调动的只有这一千军士,但仇横只是笑而摇头,随口安慰了令狐延几句后就命他退下。令狐延奈下只得命军士关紧城门,小心戒备。

    虽然仇横一脸的不在乎,但令狐延却很清楚,仇横的举动必会引来羌人的大举报复,可让他想不清楚的是,这些游离漠北的羌人为什么会在此时突然来到顺州,看似一贯软弱能的主将仇横又为什么要对羌人大开杀戒,而在此刻,这位主将居然又若其事的站在城楼上,只顾着和三名黑衣劲装,神色阴冷的男子轻声谈论着。

    看见这三名黑衣人,令狐延和手下军士的神色间都流露出了强烈的厌恶之色,这三人并非顺州军士,他们是在数日前才入的城,一入城就被仇横请入军营内盛情款待,对这三人的身份和来意仇横也一直秘而不宣。

    真正使令狐延和军士们痛恨的却是这三名黑衣人方才的举动,因为这三名黑衣人就是片刻前随着仇横在城下袭击羌人的罪魁祸首,有大半羌人就是丧命在他们手中,羌族长老珂达也是被他们给乱刃分尸,而且这三人还骑着战马在羌人的尸首上反复践踏,最让人震惊的是,当他们在杀这些羌人时,居然还大声说这是幽州公主耶律明凰所下之令,命辽军见到羌人就立即格杀勿论,因为羌人都是猪狗一般的畜生。

    顺州将士虽也经历过战场上的惨烈搏杀,但他们从未目睹过如此残忍暴戾的行为,这三名黑衣人的举动简直就可说是丧尽人性,当守城的军士望着城下的尸首时,他们不禁摇头叹息,这些羌人死得太惨了,没有人应该有这种死法,他们不但被人用最残暴的手法所杀,还在死后被践踏了应有的人格和尊严。

    可这三名黑衣人却毫不在意身周将士的眼神,只是和仇横不住低语。仇横也察觉到了将士们的不满,但他此刻已暇理会,因为这三名黑衣人就是战王派来的心腹部下──铁胆剑卫。

    他们此时商议的正是一条出卖全顺州百姓性命的连环毒计;假借耶律明凰的名义杀死羌人,以此引来羌人报复,逼他们血洗顺州,仇横则趁乱率着心腹逃至幽州向耶律明凰求救,诱使耶律明凰与羌人死战,而仇横也可借机混入幽州,成为拓拔战安插在城内的一支奇兵。

    事实上,早在拓拔战谋反之时,仇横就已彻底投靠了拓拔战,而他之前所做的看似懦弱的行为都是为了在顺州军民面前掩盖这一事实。饶是如此,他在初次听见拓拔战命他所做之事时也是大感震惊,但事已至此,已容不得他再有犹豫,只能在满城百姓的性命和自己的前程中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

    这时,四人已商议完毕,黑衣人中一名身形瘦长,眼眉如鹰的男子似乎感觉到城上诸将士的敌意,忽然转头扫了眼城上的令狐延,这黑衣人姓贺,名也先,是铁胆剑卫的副统领,他们这一百名剑卫此行兵分两路,由贺也先带着两名剑卫来顺州安排拓拔战的计策,事成后留在城外监视幽州动静,其余的剑卫则随正统领严夜和一剑分天恨冬离前往幽州,趁恨冬离在城外引起混乱时潜入城内,刺杀幽州探子和协助娄啸天掳走萧怜儿。

    贺也先瞥了眼身周,低声道:“仇将军,你手下的这位令狐副将似乎对我们很不满啊!”

    仇横一脸不屑的道:“那又如何?只是个不识时务的蠢材而已,”他瞪了眼在远处招呼军士的令狐延,又笑着对这黑衣人道:“就让他留在这里给满城百姓陪葬,也算让他死得其所!”

    贺也先冷冷一笑,抬眼看着仇横,这位身材矮胖,四十余岁的顺州主将面团团的圆脸上总是带着看似憨厚的笑意,好似毫心计之人,可贺也先却知道,这是一位扮猪食老虎的厉害角色。

    见贺也先在打量自己,仇横是憨态可掬的笑道:“其实今日之事也算是天助我等,幸好羌人先派了几十人来做先锋,我们才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杀了他们,若羌人是一同前来,那这事可有几分棘手了。”

    贺也先也是一笑,却不接口,转而问道:“仇将军,你在顺州当了十几年主将,却能如此毫不犹豫的将全城百姓的性命押上,就算事后把这帐都算在了羌人头上,你心里可有一丝愧疚?”

    仇横心中暗骂,老子早陪着你搭上脸面了,事已至此你还要来试探我,面上却仍是谄笑道:“末将为战王效力,早已不惜荣辱,这满城百姓的性命又怎比得上战王一令?一仗功成万骨枯,要助战王称霸天下,这小小牺牲在所难免。”

    “好!好!”贺也先不由一阵长笑,又压低声音道:“仇将军果然是个人物,难怪战王会委以你此等重任。”

    “能为战王效命,是末将之福。”仇横陪着一笑,见贺也先方才的笑声引来四周军士的注意,他向城下一努嘴,悄声道:“贺统领,我已安排心腹悄悄弄坏城下门闸,眼看羌军转瞬即来,我们也该分头行事了。”

    贺也先神色一肃,沉声道:“好,一切按计行事,我和剑卫埋伏于城外隐蔽之处,监视城中动静,你率两千心腹立即出城,先藏在五十里外的黄土坡,待顺州城破,你就立即前往幽州诈降求援。”他又特意叮嘱道:“仇将军,幽州城里有个最难缠的智,你此去一举一动都要万分小心,千万不能节外生枝的多生事端,否则必会被智看出破绽。”

    仇横微一变色,随即自嘲道:“贺统领须担心,丧家犬的模样我还是会装的,倒是你们三人要多加小心,顺州城外多为旷野,难以隐藏,你们可千万别被羌人发现行踪。”

    贺也先倨傲的一摇头道:“仇将军,别的不敢夸口,但这潜踪隐匿之术却是我们铁胆剑卫最擅长的本事,此事你也尽可放心!”

    “那是自然。”仇横笑道:“铁胆剑卫乃战王帐下精锐,身手自是非同小可,是末将多虑了。”

    贺也先淡淡一笑,不再多言,拱了拱手便带着两名剑卫疾步走下城头,城门下守着的是仇横的心腹部下黄成,当即开门放他们出城而去。

    令狐延一直在注视着他们四人,见三名黑衣人离去,忙步上前拦住了也要下城的仇横,急声道:“将军,今日之事绝难善了,羌人一定会大举前来为他们的族人报仇,我们可得早做准备,这事关满城百姓的性命┉”

    仇横打断道:“别担心,本将不怕羌人来,只怕羌人不来。”他又一脸正色的道:“这里是辽境,怎容异族在此地撒野,羌人举族来此必是不安好意,想趁我大辽内乱之时占些便宜,如今国虽君,可我们这些守将怎能不想法为辽民除此隐患!”

    “什么?”令狐延未料到仇横竟会有如此冠冕堂皇的回答,讶然道:“将军,难道你方才故意杀死那些羌人就是为了引他们的族人来此?可我们手中只有三千人马,又不知羌人实力,怎能有必胜把握?”

    仇横微微一笑,安慰道:“令狐将军稍安勿躁,此事本将早有计较,方才离去的三名黑衣人早已为我探知羌人实力,羌人此来人数虽众,却多是老弱妇孺,真正能打仗的只有几千人而已,而且他们一路跋涉来此,早已筋疲力尽,只要我们能坚守城池,已逸待劳,定能将羌人一举全歼!”

    令狐延听得半信半疑,不过他心里也觉奇怪,眼前这位主将一向懦弱,今日居然敢主动向羌人挑衅,也许这群羌人果是不成气候。

    仇横默算了一下时辰,估摸羌人顷刻就至,他不敢再拖延,肃然道:“令狐将军,我们此战要兵分两路,你和一千军士紧守城内,我率两千人先行出城,绕到羌人的后方,待他们攻城时我们两路军马前后夹攻,必能一战功成!”

    令狐延还欲再问,仇横已道:“我意已定,令狐将军,你务必要紧守城池,千万不可大意,这干系着城中数万百姓的性命!”说完后仇横一摆手,转身下城,把令狐延和一千军士撇在了城头。

    城门下,他的心腹黄成早已率着军士等候多时,见仇横下来,忙为他牵上坐骑,仇横立即翻身上马,率着部下迅速出城,一出城门便向黄成问道:“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黄成道:“我已派出五百军士在今日一早护送着将军和我们这两千手足的家小悄悄赶往黄土坡,就等着我们出城回合。城中所有战马也已被我下毒,羌族别想从顺州找到一匹坐骑。”

    仇横满意的一点头,又低哼了一声道:“战王这次可算是把我们给逼上风口浪尖了,我在顺州已有十几年,一家老小都住在城里,就算我能舍下这满城百姓,难道还真能舍下自己的父母妻儿?”

    黄成笑道:“多亏将军留了这一手,才能先行瞒着城中之人把我们的家小送往别处,其实战王这次也未想得周全,只让我们二千人孤零零的逃往幽州。现在我们带着家小一起逃往幽州,装出一副走投路的可怜样,岂不是容易令人相信,也能博取同情。”

    “不是战王未想周全,是他这一招太狠!”仇横忽然打了个寒噤:“用这满城百姓的性命换耶律明凰一个恶名,果然不择手段,也只有这样冷酷的枭雄才能改朝换代,我这一次算是选对了阵营,若是与战王为敌,那就太可怕了!”

    黄成脸上忽有不忍之色,犹豫道:“将军,我们真要把令狐延和他手下的一千军士都留在城里陪葬?”其余军士也迟疑的看着仇横,他们都知道,一场最可怕的屠杀即将降临顺州,留守在城里的人都会难逃一死。

    “事到如今也顾不得心软了!”仇横一边催马急奔,一边冷笑道:“令狐延这蠢材,屡次怂恿我反抗战王,若不是我用顺州百姓的安危压着他,只怕他早就带着他这一千部下投奔幽州了,他也不想想,我怎敢和战王做对?”他最后望了一眼顺州,随即毫不留恋的狂催坐骑,喝令道:“别多说了,弟兄们赶路,那些羌人见到族人惨状定会发了狂似的猛攻顺州,咱们可别留在这里等死!”

    一干军士听了一寒,谁也不再多言,一起催马急奔,远远逃离了这座被厄运笼罩的城池。

    顺州城上,留守的军士们遥遥望着仇横等人急速远去的身影,一阵莫名的惶恐悄悄压上了他们的心头,一名军士忍不住向令狐延问道:“令狐将军,您看,仇将军他们这样子可不象是要绕到别处去埋伏,倒象是在急着逃命?”

    令狐延在仇横出城时已渐觉不妙,因为他们临走时竟连城门都不及关闭,可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只得强打起精神吩咐道:“再派几个兄弟去守住城门,叫城下的兄弟把门闸关死!仇横搞什么鬼,眼看敌军将至,竟连城门都忘了关闭!”

    他话音刚落,城门下已有一名军士满脸慌张的跑了上来,大叫道:“将军,大事不好,门杠被锯断,城门关不上了┉”

    “啊!”令狐延如被雷殛,急喝道:“怎会如此,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将军看!”城上军士指着城外大道惊叫道:“羌人来了,他们┉他们足有数万人啊┉”

    远处大道上,悲亢的呼号陡然响起,呼号声由远及近,尘烟飞腾之处,羌人已是举族出动,此时此刻,这群流离多年的羌人已不再以多年来迁徙的队列缓慢行进,而是摆出了与仇敌一决死战的战阵军列。

    “天地不古,羌人不辱!”

    “若将羌侮,溅血步步!”

    羌王涂里琛怒如鬼神,披发仗刀,大步在前,数万名愤怒的羌族战士簇拥在后。羌人穷苦,族中仅有的数百匹战马都让给了老弱妇孺骑乘,但正是因为穷苦,所有的羌族男子都是步行而战,如厉鬼夜行般踏步而来,刀闪寒芒,枪绽杀机,悲歌如吼,弓弩齐举,用他们的忍可忍踏出一步步复仇步伐,随着他们的悲愤,边恨意汹涌袭来。

    在军列最后的是族中的妇孺老弱,他们搀老携幼,扶持而行,老人衰弱,妇女疲惫,但这些人的脸上同样带着被逼至绝路的愤慨,紧随在誓要复仇的亲人之后。

    没有家园安身,他们甘愿承受迁徙之苦,被人轻视嘲辱,他们可以忍气吞声,但当他们的亲人被人蹂躏惨杀时,没有人会一忍再忍,因为他们不愿被剥夺最后的尊严,这笔血债必须以血偿还。

    烈日下,七万羌人在城下肃然止步,阻挡他们的不是城上惶惑惊恐的守军,而是城下一具具凄惨的尸首,阵列忽然停滞,羌族战士在城下排成半圆,在族人尸首前默然守护,一名名羌族妇老从队列中颤巍巍的走出,在一地尸首中泪眼模糊的寻找着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凌乱的脚步和压抑的哭泣声中,这些绝望的妇孺老幼已从血rou模糊的尸首中辨认出了自己的亲人,悲伤的老人找到了儿子,憔悴的妇女找到了丈夫,幼小的孩童找到了父亲,但是,他们的亲人已成了不会笑,不会动的冰冷尸首,再也不能和他们一起相依为命。

    没有人抬头痛骂,也没有人嚎啕大哭,足有数万羌人的城池外,竟是死一般的寂静,这些孤寡妇孺只是伏在亲人的尸首上低低泣诉,但站在他们身边的羌族战士已一起垂首,他们心底的愤怒被族人的痛楚激荡到顶点,在这片凄然中化为一片肃杀之气。

    城门上竟也是同样的死寂,守军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已被城下侵袭而来的悲哀气势夺走,纵在烈日之下,他们仍感到一阵瑟瑟寒意,而他们的脸色也变得比那些低泣的羌人为惨淡。

    城内原本生气盎然的街道上已是愁云满布,惊获惨变的顺州百姓或是躲于家中,或是收拾行囊,准备离城避难,平日他们素看不起羌人,此时却是闻羌色变。

    令狐延一直在瞪着城下,羌人的气势固然让他心惊,但真正令他从心底惊惧的却是羌王涂里琛的举动,城下虽有数万羌人,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位羌王,因为涂里琛身上所散发的恨意即使立于万人之间也足以刺痛令狐延眼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