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八章 被杀者的光荣
段婉曦从大将军府出来,迎面就见陈禹急匆匆地飞步而来报告:“大都督,不好了。向善志、李仲文两位将军,带着几百个弟兄,杀奔阴世师和骨仪家中了!” 段婉曦大惊道:“他们想干什么?” 罗大刚道:“一定是为三公子和丘、王二位将军报仇去了!” “这两个愣头青,他想陷我和父亲于不义吗?”段婉曦狠狠一跺脚,又厉声问陈禹道,“还有你,父亲不是有令不得为难景廉、阴世师、骨仪的家属吗?为何不拦住他们?” 陈禹也很着急:“我说了。可是弟兄们群情激奋,我控制不住呀!再说他们的心情我也理解。若非汤公有命保全他们,我都想为三公子报仇!” “胡说!陈懋功你听着,我现在没工夫跟你废话。你马上赶赴骨仪家中保护他一家老小,我去阴世师那里。但愿现在我们还来得及。记住,骨仪一家要是有个闪失,你提头来见!” 陈禹无奈,应了声:“是!” 段婉曦正要上马,只见刘德威飞也似的赶来,气喘吁吁地道:“二小姐,内史令景廉听说你占了大将军府,换上官服,直奔宫中去了!只怕要对汤公不利呀!” 段婉曦一凛,想不到跟监国说好了,景廉这一关却还是没能过去。城内的叛乱刚刚平定,随时可能反复,她也顾不得之前的约定了,立即吩咐刘德威:“你立即接管延兴门,并通知父亲,让他率大军火速提前入城,控制城中局势,接管城防!” “遵命!”刘德威不敢耽搁,飞马带人而去。 “罗大刚,你马上带人去景廉家,保护老小,千万别再让乱兵动他们!柱子,你带人去吏部衙门,把郑泽慷……”段婉曦犹豫了一下,“先控制起来,等候父亲发落。” “二小姐,你是说……” “我怕他一时想不开,做出傻事来。” “是!” 段婉曦交代了三人,自己迅速打马直奔阴世师府上救人。 正堂上,骨仪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正像平日一样,用白布擦拭着雪亮的剑刃。那是他在左勋卫任上,因为官清正廉洁,维护京师治安有功,先帝赐给他,以示嘉勉倚重的荣誉。十多年来,他一直把这把剑当做最心爱之物,每日擦拭携带,不离左右。他为邢朝鞠躬尽瘁,为的就是对得起先帝御赐的宝剑,对得起他这个忠臣的荣誉。然而今天,他却在糊涂中,做下了一件令亲者痛仇者快,葬送大邢朝的错事,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和阴世师曾是段思廉的强大政敌,共同问罪段思廉,并逼迫郑泽慷献计,间接导致了段宇飞的死亡。他知道段思廉大军一旦入城,即便段思廉本人不会下令铲除昔日的政敌,他手下的人也不会放过自己的。其实这有什么区别呢?玄武门大门彻底关死的那一刹那,不,在屈服于苏冰心的威逼利诱,决定执行监国错误命令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已经死了。 他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让妻子带着两个幼小的子女换上平民服装,从西门出城,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骨夫人不解,追问缘由,骨仪忍着内心的煎熬,嘱咐她照顾好孩子之后,就连推带搡地逼着哭泣的妻子和孩子们离开了这个家。他随后召集所有衙差、仆役,尽散家财,让他们各奔东西,再也不要回来。仆役、衙差们平日里敬佩骨仪的为人,想要留下,最终拗不过骨仪的催逼,只得洒泪拜别。 一切准备完毕,终于了无牵挂了。备受煎熬的内心总算获得了解脱和清静。骨仪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正堂中央,静静地等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随着几声战马嘶鸣,接着是“通通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冲入了正堂。数百名义军在他的家里上下乱翻,搜寻他的家人。义军将领李仲文则带着十几个人冲入正堂,拔刀持矛对准了他。 骨仪到底是骨仪,面对如此场面还是毫无惧色,古铜色的脸皮就像他在对犯人用刑时一样冷漠淡定。酷吏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让出身盗匪的义军将士们也心存忌惮,一时竟不敢上前。 “李仲文,”骨仪认得这个反贼头子,眼里充满了蔑视,“请转告汤公,正二品右仆射,骨某不受。” 李仲文铁青着脸,他今天就要为三公子段宇飞报仇,根本没打算跟骨仪废话,挥手示意众人动手。 “哈哈哈哈……”骨仪仰头笑道,“还是让我自己动手吧。被杀者的光荣,就是他不是凶手。不是!”说着,骨仪举起宝剑,猛地在颈上一横,一道鲜血喷出,宝剑“哐啷”落地,骨仪身体前倾,睁着双眼,追随阴世师和那殉国的二百烈士而去。 “刀下留人!”奉了段婉曦命令的陈禹飞步赶来,制止众军的行动。当他拨开人群来到正堂上,看到已经气绝身亡的骨仪,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闭上了双眼。他到底还是没能救下骨仪的命,怎么跟二小姐交代呢?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