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六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次日一早，宫中派了黄门官王德前来传监国旨意，中午将设宴犒劳破获宇文述案的功臣，瓦岗来使秦伯钧、房彦藻，段氏在京的段云娟、段宇飞两家眷属，杜君雁、苏冰心并河东来使穆清、段宗扬、侯世昌等人，一同入宫与会。傍晚庆贺元宵，登朱雀门观灯，与民同乐。并送上金银绸缎，作为路费，分赐即将离京的段氏人员。

    众人接旨谢恩毕，段云娟又欠身对王德道：“承蒙监国厚恩，只是甚不凑巧。舍妹昨日来京，陪同弟媳并家中子女上街赏玩，迄今未归。且容妾身派人寻回，随后入宫。迟延之罪，尚望监国海涵。”

    王德道：“监国殿下通情达理，必不见怪。还请夫人与段将军随小人先行入宫。”

    段云娟、段宇飞道了谢，回头吩咐段宗扬、侯世昌二人速去找人，直接送到宫中。两人应诺去了。段云娟、段宇飞、段婉曦（穆清）、迟进雄随王德入宫拜见了史重训，与百官一同饮宴。

    不出段云娟、杜君雁、苏冰心所料，昨日景廉从郑泽慷口中得知了段氏与瓦岗私下勾结的真相，意识到事态紧急，连夜入宫面奏史重训。史重训闻报大惊，难以置信，但知道景廉为人耿直，不会诬告陷害同僚，十分为难，便召高辅、骨仪入宫，同景廉共同计议。骨仪对段氏谋反之事向来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当即提出立即拘捕段氏两家老小，下狱拷问。高辅反对骨仪过于激进的做法，认为段氏同瓦岗私下交往，一则出自郑泽慷单方面陈述，未曾查证属实；二则即使确有其事，是否有颠覆社稷的逆谋尚未可知；三则段思廉此时坐镇河东，贸然拘捕其子女家眷，势必引发轩然大波，导致河东局势动荡，刚达成招抚意向的瓦岗军也会出现不稳，因此必须查证属实，才可进一步决定采取强制措施。景廉虽然确信段思廉勾结瓦岗有谋反企图，但也承认高辅的论据在理，赞同进一步查证的方案。鉴于段氏一家元宵后就要离开京城，景廉认为即使不马上拘捕，也必须采取适当措施，控制涉案的段氏和瓦岗来人，防止其出逃。高辅于是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趁元宵宴会之机，将段氏两家家眷、部将和瓦岗众人软禁于宫中，过完节后再详加调查，以稳住段思廉和李深。史重训、景廉均认为该办法较为妥当，骨仪也不好反对，便秘密决定元宵一早便开始实施。为了以防万一，还私下命彭杰挑选二十多名精细的卫士，直接听命于骨仪，分别监视段云娟家人的动向。

    这一安排不可谓不周密，可惜景廉低估了段氏姐妹和杜君雁、苏冰心敏锐的洞察分析能力，也忽视了段氏在朝中的关系网络。在软禁计划出炉之前，三位才智卓绝的女子已经联手推演出了他们的所思所想和将会采取的行动，并事先得到了准确的情报，及时作出应对措施。她们借着元宵三天不施宵禁的机会，首先让家中其他妇女孩子以观灯游玩为掩护，分批离家。段宗扬、侯世昌乔装仆役，骗过周围眼线，与家眷会合后，连夜混出南门，送到安全所在，然后于天明前再潜行入城，回到家中与段婉曦姐妹会合，准备实施下一步计划。

    段家只来了为首的几个，其他家眷都没来，史重训、景廉等人都颇为失望。但根据骨仪那头传来的线报，昨夜段家确实三三两两地上街观灯，一直没回来。元宵期间居民外出彻夜不归，在京城也算不上什么新鲜事。而且段府除了家人仆役们进进出出忙活，也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状况。所幸段氏的重要首脑人物都已到齐，只要顺利将其控制住，对下一步查证便没有太大影响。鉴于百官在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走漏风声，史重训与景廉等人合计，并不急着同段氏姐弟三人对质，只是例行寒暄慰问，招待饮宴。到得晚间，君臣一同登上朱雀门欣赏元宵夜景。

    关于元宵灯节肇始于宫闱，之后传到民间，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官民同乐的节日。经过两汉、魏晋南北朝的发展，迨至邢代，已是声动城邑，景象不同。从开皇年间开始，每年元宵佳节必是鼓乐震天，灯照如昼，“鸣鼓聒天，燎炬照地”，巨型的游观设施搭建而起，“高棚跨路，广幕陵云”，场面十分宏大壮观。伴随灯会助兴的，还有无处不在的各类娱乐节目。元宵之夜，“肴醑肆陈，丝竹繁会”，有各种美味，各色舞乐杂陈，“倡优杂技，诡状异形”，杂耍百戏，奇装异相，纷纷登场，令人目不暇接。欢乐的人们完全消弥了等级、身份、贵贱、性别的界限，所有游人“内外共观，曾不相避”。无论官民、贵贱、贫富、男女、僧俗，一体同欢，“尽室并孥，无问贵贱，男女混杂，缁素不分”。（以上引用史料源于隋文帝开皇十七年，一位柳姓治书侍御史所上的《请禁正月十五角戏奏》）

    史元爽继位后，将元宵灯节的活动推向了一个新的**。大业二年始，史元爽为向各国使节、客商夸耀邢朝声威，召集天下舞乐艺人，齐集京都，加以教习，正月十五日，“于端门外，建国门内，绵亘八里，列为戏场，百官起棚夹路，从昏达旦，以纵观之，至晦而罢。”歌舞场地，绵延八里之遥，文武百官沿路搭起看棚，通宵达旦地观赏，这种阵势，撩人心魄。而表演者则“伎人皆衣绵绣缯彩，其歌舞者，多为妇人服。鸣环佩，饰以花者，殆三万人”。演出服饰之精美，扮装之谐谑，阵容之庞大，极一时之盛。大业六年的元宵节，史元爽在东都洛阳，“于端门街盛陈百戏，戏场周围五千步，执丝竹者万八人，声闻数十里，自昏至旦，灯火光烛天地，终月而罢，所费巨万，自是岁以为常。”元宵节的活动由此汇为大成并走向成熟。元宵节也逐渐成为了官方的节假日。每年元宵，皇帝必在宫中大宴群臣，入夜后移驾登临皇城最南边正对朱雀大街的朱雀门城楼上与百官共同欣赏城中灯会美景，与民同乐。这几年虽然因动乱之故，活动规模和奢华程度有了一定程度的降低，但繁花似锦，人山人海的壮观场面仍然堪称当世一绝。

    大兴城的文武百官就在这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享受着大邢王朝的最后一个元宵佳节。他们不会想到，包括准备采取行动的史重训和景廉都不会想到，在这平静祥和的节日氛围背后，一场血雨腥风正悄然降临，它将为风雨飘摇的大邢王朝敲响末日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