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欲壑
石撇猛地停下了脚步,子弹似乎贴着他的头皮划了过去。 “老哥,快跑!”商人抱着行囊,甩开双腿冲向旁边的房子。 石撇回过神来,弯腰抱起黑布包,冲进了房子,商人“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突突突——”一队日本兵坐着摩托,从街的那头开了过来,在不远处的推车旁边停了下来。 “郭桑,你告诉我,刚才的人,去哪里了?”一个日本军官从摩托上翻身下来,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翻译官。 翻译官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挤了挤胖脸上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嘟囔道:“奇怪,刚才明明有两个行商推着车在跑,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嗯?”日本军官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 这一哼不打紧,吓得胖翻译赶紧立正,比划了一个军礼,用日本话咋咋呼呼地汇报了半天,“太君,刚才的两个人应该就藏在附近,请太君搜索一下。” “搜索!我要活的!”军官指着周围的两排房子,低声发出指令,大约十五个日本兵出列,开始分成几队进入四周的房屋。 “他们要进来了,老哥,怎么办?”商人双腿有些打颤,焦急地问旁边的石撇。 石撇从窗户缝里向外张望了一下,看到有四五个日本兵朝着这间屋子走来。 “你快些去把前门轻轻闸上,然后立即上到二楼来,我们躲在那里。”石撇扭头小声地说。 商人勉强站了起来,一步一颤地摸到了大门前,轻轻压下了门闸,然后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连滚带爬地跑上了二楼。 “咣!”大门好像被猛地推了一把,门外的人见无法推开,便开始更加用力地踹门。 踹了几下之后,门外的日本兵开始小声嘀咕,随即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嗤——”传来一声引线被点着的声音,随后一个东西被扔进了院里。 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又是片刻的沉默。 “轰!”一声巨响在大门前炸开,带起一片碎石土块。大门在爆炸的冲击下“咔”的一下炸裂开来。 烟尘还未散尽,几杆刺刀便出现在烟幕背后,几个日本兵端着枪走进了院子。 石撇侧身在二楼的小窗旁看着楼下,他身后是握着一把菜刀,双腿止不住打战的商人。 “老哥,老哥!万一他们找上来了,你说这刀有枪子快吗?”商人比划着,用口型说。 石撇摇了摇头,从背囊里拿出了一杆凿石锤。 脚步声在楼梯下响起,“噼啪!”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石撇握紧了手里的石锤。 一级台阶,两级台阶…… 脚步声在二楼房门前停下了。 石撇的手心沁出了汗水。 “咔吧”门锁被尝试着推了一下,没有推开。 门锁上了,门外的日本兵似乎也发觉屋里有人。 “咚!”两个日本兵开始轮流撞门。 石撇靠近门边,举起了凿石锤。商人拿着菜刀,躲在了衣柜后面。 “咚,咚”随着一次次的撞击,门把手开始松动。 “咚!”最后一次撞击的声音仿佛来自冥府,门把手横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石撇眼前出现了一杆刺刀。他举起了凿石锤,随时准备着向前挥去。 刺刀转了过来,日本兵发现了门边上的石撇,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石撇心底腾地升起一股寒气,不受控制般地把凿石锤挥了出去。 “啪!”石撇手心的汗早已把锤柄浸湿,凿石锤在挥出的一刹那竟斜飞了出去。 “咣当!”凿石锤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门框上。 石撇最后看见的景象,是向他砸来的一杆枪托,随后他脑海里走马灯式的出现了许多画面:小时在胡同里捉过的蛐蛐,母亲亲手缝的大衣,父亲临终前颤抖着的模样,一尊尊金光闪闪的佛像,商人落魄归来的样子,李老板的尸体被抬出大院时的景象……最后画面定格在那块黄梨石上。 然后,石撇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昏迷中,石撇依稀听见了商人大声叫唤求饶的声音,日本兵叫骂着推搡的声音,然后是摩托车“突突突”开动的声音。 “郭桑,东西,在哪里?”日本军官看了看五花大绑的石撇二人,抬头微笑着问胖翻译。 “哎,太君问你,你们带着的东西哪里去了?”胖翻译拨弄了一下腰间挎着的王八盒子,看着绑在摩托里的商人。 商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话来。 胖翻译盯着商人看了一会,摇摇头,转身说:“太君,我认识这两个人,他们在城里开着一家很大的赌石铺子,绝对有值钱的宝贝!” 日本军官冷笑了一声,说“先把他们关起来,去城防司令部!” 几个日本兵抬着不省人事的石撇,推着商人走向了司令部。 城防司令部位于城东头,司令部外悬挂的旗子早已变成了日本军旗。 几辆运兵的卡车停在大门口,门前站着几个警戒的卫兵。 日本军官带着翻译走进了司令部,日本兵押着石撇和商人进了另一间屋子。 “司令官,城东已经巡查完毕,请您指示下一步行动!”军官向前敬了个军礼,身子挺得笔直。 “昭崎君,辛苦你了。”一张红木桌子后方,一个身着军装,略显瘦弱的背影抬着头,看着墙上遗留的领袖画像。 “我时常在想,这么一个拥有亿万臣民,版图辽阔无边,军队庞大,官政冗杂的国度,为何会像沙堆的墙壁一样,如此不堪一击?”前方的身影抬起手,抚了一下灰白色的短发,缓缓地吐出这句话。 “司令官,您的意思是……”叫浅野的军官侧过头。 “这个国度有超过六千年的文明,有数不清的遗物和瑰宝,还有值得称道的 政治制度……唯独少了点什么,那就是赌徒的精神。”声音渐渐有些激动。 “我们敢赌,赌南洋的金矿和铜铁矿主不敢与我们作对,所以我们赌赢了;我们敢赌,赌这个国度无法与我们对抗,所以我们赌赢了!”瘦弱的背影“腾”地转过身来,双眼炯炯地盯着浅野。 “昭崎君——不,我的孩子,你是否能理解这种精神呢?”司令官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 浅野眼里的父亲——自己的司令官,虽然在微笑,却比愤怒更加恐怖。 就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雄狮,随时准备扑向自己。 “我明白,司令官。不,父亲!”浅野低下头。 “很好,我们已经攻下了北方,接下来就是向东南方进军。不过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些值得运回国家的东西。”浅野司令拉开柜子,拿出一串城防司令逃跑时留下来的玉珠,说:“就好比这神奇的石头,在这个国度里同时代表着圣洁和威严,权力和地位,财富和名誉——这多么神奇,多么令人着迷。”他把玩着这串玉珠,近乎呢喃地说道。 “是,司令官,我以军人的尊严发誓,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寻找!” 浅野立正敬了一个礼,慢慢地退了出去,留下司令官站在原地,看着那串珠子发呆。 浅野昭崎是一个武士家族出身的军官,他的父亲浅野武夫是他服役军团的司令官。浅野从小便惧怕着父亲的威严,几十年来从未改变过。十六岁的那年,父亲收到了一件来自中国的玉器,这件玉器一半是雕刻成型的大肚弥勒,另一半是一块黝黑的石头,包裹着里面的玉石。 看到这块石头,浅野武夫深深地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艺术品。后来他知道那是一块赌石。 从那以后,浅野武夫便迷上了收集赌石。 这种赌博的欲望愈发膨胀,直到战争爆发,顺着炮火来到了东方的大地上。 借着战争的契机,老浅野洗劫了所到之处所有的玉石商铺,赌石作坊。然而并没有找到那块使他最终满意的造物。 所以,他选择在这里赌一把,赌那块石头就在这里,就在不远处。 他要找到它,切开它,拥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