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色已昏,于谦待已又是极薄的,一豆油灯,先生卧于床,弟子立于旁,颇有几分抛却俗世繁华的洒脱。¢£頂¢£点¢£小¢£说,听着于谦的话,丁一并没有马上接腔,而是想了半晌才开口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能祸福趋避之?” 于谦听着长叹了一声,苦笑道:“痴儿,汝直要为师把话说透么?或是利于国家,又何必教汝罢手?东宫颇有隐忍之能,然观其行之微末,有视天下公器为私之意,他日得登大宝,或非华夏之福哉!” 听着这话,丁一却是不由得心头一震。 因为原本的历史上,于谦没有活到现在。而丁一有一点是记得清楚的,就是传奉官,传奉官的确就是朱见深搞起来的。在朱见深之前,不通过国家的科举考试,是不可能做官的,没有中进士,一般的举人,也只能任佐贰官而不是首领官。 但的确朱见深登基之后,就搞出不识字的文官,不会射箭的武将。 这就是传奉官,不经过科举考核,不经吏部,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选官过程,因为皇帝个人喜好,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员。不单单是把天下公器的官职,变成了人主私器,而且更恐怖的是,后宫妃子、太监,就可以卖官弄钱啊!而这样当上官的人,他们又有什么水平能视事治民呢? 不过让丁一震惊的是,于谦尽管在病中,依然一言便切中了要害,很精确地预见了将可能出现的问题。而似乎于谦觉得时日无多了。说话也少了许多的婉转,似乎要把自己揣摸透了东西。一古脑地交给丁一:“投毒案?呵呵,如晋可有去卖古董的行当游玩过?那些摆着地摊。专把破瓦劣瓷摆在行人脚前,若是撞破了,便索要高价赔偿的,可听说过么?” 丁一听着,自然是明白于谦的意思,这就是碰瓷嘛。 “若是更险恶一些,生意不好,或要陷害同行的,就雇了人过去。一脚把自个的东西踢破,挤入人潮去了,摊主再起来,痛骂是同行找人来砸他生意的,如晋可有见过?”于谦卧在床上,声音很微弱,但说起的事,却是教人惊心。 “先生是说,见深自家弄出来的事件?”丁一听着马上就反应过来。 “如晋以前不是常说。‘谁得利,谁是主谋’么?合上此事,恰是应景。” 丁一就沉默了,然后于谦又咳了起来。他本身就有哮喘的人,加上病,能说这么几句话。真的不容易了,好不容易稍为平息下来。于谦反握着丁一的手,边咳边说道:“如晋、如晋。汝托人来说,想接我去海外,去海外,为师、为师这身体,着实是不堪了啊!咳咳咳!” “汝于海外不易,若、若能成行,老夫是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以教化……”后面就咳到说不下去了,于谦的儿子在外面呆不下,连忙也顾不得规矩,跑进来看于谦情况怎么样。 谁知道于谦稍好了些,就骂儿子:“为何如此孟浪?为父与如晋所商,乃是军国之事,是汝该听闻的么?”吓得于冕连忙磕了头,又退了出去,于谦大抵就是这性子了,想想皇帝赐的东西,不用,扔一房子里锁着,逢年过节打开看看,他是很讲规矩的。 丁一看着,眼眶颇有些发红了,于谦这人不是圣人,他不是无所求,他也在意身后名,他也有刚愎自用的问题,他也有好权的问题等等,但一个人到了这地步,还有骂儿子说不应冲进来,听不该听的事,这职业cao守真是没话说了。 “于冕非能任事之材,如晋切莫因着老夫的缘故,放置其于官位,到时成了庸官,以汝这性子,又是护短,怕是又生出事来!”于谦也算是宦海浮沉这么多年,真把人心都揣摩透了,直接就警告丁一,不要给于冕当官了。 “先生,学生在苏伊士时,曾用青霉素治好瘟疫,以为这抗菌药,治病上是有奇效的,但不知道有什么副作用没有,若是先生不介意,不如教学生一试?”丁一是真被这老先生感动了,提出了这么个方案。 于谦对于生死看得很洒脱,历史上被冤杀,都不肯求饶而是自辨什么的,听着笑道:“只管用便是!咳咳咳……”却又是昏天地暗地咳了起来,又惹了痰,咳又咳不出来,便连咳嗽也没有什么气力了,那脸上的潮红,看着真的随时就要撒手而去的感觉。 “医务兵!”丁一走到房门口大声地呼喊,又叫了于冕过去,“师兄入去侍候着吧。” 青霉素自然不可能包治百医,问题是丁一现在也就只有这能耐了。 工业体系都没能完整建立起来,别说现代医学体系了。 所谓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怕也就是这样。 于谦精神很差,咳了半天,也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医务兵给他注射了两个剂量的青霉素,又在于冕的侍候下,喝了点药,也就睡过去了。 丁一在院里子坐定,早就有炊事班借了于家的灶台,做好的饭菜热着,便端了上来。 “都吃饭。”丁一用筷子指着张懋和丁君玥一圈,又对于冕道,“把嫂子她们也请出来,不要讲究了,一块吃就是。”这年头一般女人不上桌的,不过在丁一这里,却是很不耐烦这种陋习。 于是,这小院子里,就有出现了一群人坐着马扎,围着几张拼起来矮桌,埋头吃饭的境况。其中有大明的靖海郡王,英国公、包括被朝廷封了金枪侯的丁君玥,以及于家的老小,倒是于冕的小孩,觉得这样吃饭很好玩,那眼睛瞄来瞄去,煞是可爱。 张懋这人从小就好色,饮食更是精细,不过跟着丁一这么长时间,又受英宗之命,整顿在京的部队,所以在丁一面前,吃起这军旅色彩浓烈的饭菜,倒也不至于有什么问题;丁君玥更不用说,原就是从这行伍出身的人。 不过跟在张懋身边的那个比他稍为年轻一点的青年,就有些皱眉,觉得颇为难受了。 并非说这饭菜不好,而是行伍的做法,虽说有鱼有rou,但总显得粗放一些,比起跟在张懋身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饮食相较,当真就很难接受。 “初九,你当年还挂过第二师师长的头衔呢,这饭菜吃不下?”丁一看着就不太高兴了,冲着那青年人说道,“明天中午之前,你就去天津守备处,找你厉剑南师叔报告。” 这青年人就是当初容县钱知县的儿子,后来拜了张懋为师的钱初九。 听着丁一的话,他也只能哭丧着脸应道:“是,只是师祖明鉴,咱家太师祖有恙,弟子心如火焚,可若等太师祖痊愈,弟子再去天津听厉师叔教诲?”他这就是不想去,寄望丁一到时事忙,把这事忘记了。 “太师祖?”丁一听着很带江湖味道的称谓,不禁哑然失笑,向张懋说道,“这孩子你是怎么教的?” “这厮就是这不长进的货,先生若真教他去天津,只怕得脱层皮。”张懋笑着说道,钱初九也算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虽说名为师徒,也可以说是发小了,厉剑南那边什么手段,张懋是很清楚的,颇有些舍不得让钱初九去受那苦头。 丁一却板着脸说道:“你还有脸说?误人子弟!初九,若是明天中午还没去报到,军法从事。对了,去到天津,把枪枝弹药上缴到你厉师叔那边,自觉一点。”他倒不是故意拿着长辈的架子,而是钱初九在京师已成一霸,闯出的祸事着实不小的,据说曾和某个右佥都御史的轿子当头遇着,这厮就是不让路,还指使下人,亮出左轮,吓得那右佥都御史给他让道。然后勾搭大闺女小媳妇,去青楼跟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更是家常便饭。 朝廷里的中下层官员,深受其害,别说找英国公投诉了,中下层官员,要进英国公府,得排好久的队吧?进去说啥?说是求见英国公是为了投诉他徒弟?于是这些士大夫干避绕过张懋,至少有十几封信送到广州府那边了,找丁一投诉去了。 丁一再护短,也不可能看着这钱初九生生养成一个纨绔子弟啊。 钱初九那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师祖啊,弟子不会骑马,这明日中午,如何赶到天津啊!” 这下张懋不等丁一开口,一巴掌就往钱初九后脑勺扇了上去:“混帐!不会骑马就走过去!还不快滚!”因为他知道,要是让钱初九说下去,听着骑马也不会,诗文也不会,治理地方的方略更是不晓得,射击等军队科目,那是全捉瞎的,只怕不单钱初要受罪,自己也少不了被训斥的。 钱初九倒还算机灵,反应过来给丁一磕了头:“是、是!弟子现在就出发!” 不过钱初九匆匆出门时,却就撞着一人,脑门磕在一起,好清脆的声响。 只是那人却没有跟钱初九一样抱头蹲地上,而是快步入内来,给丁一磕头见礼:“先生!” 来的却是刘吉,一脸的忧色重重。 丁一心头闪过一丝不祥来,站了起身问道:“老曹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 “他留在广州府,主持诸般事务了。”刘吉的回答,很是苦涩。 有什么事,要曹吉祥留在广州府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