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日久见人心(二)
王文取出一张地图铺在书桌上,这本是丁一按着记忆绘制下来的等高线、比例尺世界地图,英宗有一份,兵部也有一份,这一份却就是兵部原件的拓本,其中很多是丁一出海之后,增添的细节和各国势力标注都是空白,并且在华夏以外,只有一个大体的海岸线轮廓,不过对于此时的大明,此时的世界来说,已是一张匪夷所思的地图了。【】 等高线、比例尺,不是那么容易学得懂,它需要有一定的数学的基础和理解能力,能把这些数据在头脑里具像化,所以古代的地图,都是山便画个山,水就画些水,要看懂这地图,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讲,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看着王文在地图上的指点,他是完全无障碍地看懂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般人,王文很清楚要弄崩丁一,单靠以前的官场辄斗是不够的。 所以他象一块海绵一样地吸收着丁一传播出来的知识,所有他能搜集到的知识,包括容城书院里的课本教材,从拼音到几何代数,这十年丁一办了许多事,王文也不曾空度,尽管没有象书院学生得到指导,但能考上进士的学霸,就算自觉,也让他受益匪浅。 “雪崩已绝了瘸狼孙子所率的帖木儿帝国铁骑东来之路。”王文指着乌斯藏山南地带,对着凑过来的军中将领如是说道,“草原也已渐服汉化,除了东北那边的女真,稍有些小型的战事。华夏已无战事。” 孙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丁容城说西方有奥斯曼国。灭了大秦,正在集结军马准备东来;又有欧罗巴诸国。集结舰队也要渡海东来啊!”事实上,就连军方的将领,旧式明军,也开始依赖丁一了。 连石亨也点头道:“总宪,丁容城有千般不是,这等事是不会妄言的。” “学生也没说丁容城胡说,但有敌东来,何惧之有?沿海百姓内迁,坚壁清野!”王文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些问题。而感觉到突然,事实上他早就考虑过这种问题,“片板不许下海!便是有敌东来,上得岸来,尽无人烟,彼等千万里而来,粮草供给不上,能赖我何?” 曾被软禁在广西的张辄,对于丁一有发自于内心的恐怖。尽管王文这么说,他仍是劝说道:“总宪,忠国公用兵,当真有天纵之材。不是末将长他人威风,我等几人,真的绑在一起。只怕也是不及的。最好还是不要害了忠国公的性命,不然一旦有敌来犯。抵挡不过,凭谁能定?” 王文也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在奉天殿上那么激昂,他直起身子点了点头道:“丁容城确是天纵之才,非但军伍之事如是,便是文章也是绝好。”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却向着张辄问道,“容不得他,却是他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都督,便是你按着他说,不克扣军兵饷粮,何消停了么?不是的,今后就算是船上、马车上挂着你的将旗,水陆沿途,该交的税项,是一单也少不了!” 张辄的眼神,到了此时,终于不再闪烁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某做了!” 相对来说,石亨和孙镗要比张辄更为平静一些,而其他的都督、将帅,很明显是以此两人马首是瞩。说到军中地位,除去丁一之外,是排不到张辄的,石亨和孙镗的决定,才是这些军头会追随下注的方向。 石亨摇了摇头,并没有接着张辄的决定说下去,也没有直接去反驳他,而是向王文问道:“总宪于韬略之明见,自然比某等粗陋军汉高明得多,只是此事非同小可,某不得不请教总宪几件事,可否?” 这句是刺耳的,特别是在文贵武贱势头已起的如今。 尽管石亨开口之前已很客气捧了王文一把,而且他手掌团营也是兵权在手,这话仍旧是不客气的。但王文并没有生气,他离了那书案,亲手从红泥小炉上执壶,为在座将帅一杯杯换了残茶,笑道:“石侯客气了,正如侯爷所言,这般泼天的大事,若是候爷不问不闻便欣然而往,学生倒还真放心不下。” 各位将帅连忙起身致意,连道“不敢当”。 石亨却暗自点了点头,王文此人,还真放得下身段,有求于人,礼贤下士,全没流露出平点文官对武将的不屑,喝了一口茶,石亨却就向王文问道:“总宪亲手杀过多少人?” 饶是王文已有心理准备,石亨可能会问出比较尖锐的问题,但听着这句话,也愣了一下。 “某于沙场纵横数十年,边关大小数百战,前后亲自手刃二十七人。”石亨没有等王文回答,缓缓地接着说出了他自己的经历。数百战不是说笑,也先在时,草原上过不下去,就来犯边打草谷,看着来的人少,这年代的明军,在兵力占优时,还是敢野战的,当然出战的就是征募的兵,而不是卫所的军了。 但身为边镇将帅,能轮到他去手刃敌人的机会,真的就不是很多,这些战绩,更多的还是他在没有独领一军时杀出来的。平均来算,一年还不到一人。 “不曾。”王文回过神来,老老实实地回答,如他所说,要做泼天般的大事,这关节,自然是不能吹嘘或是拿腔捏调的。 石亨便轻笑了起来,枭雄之态一时展露无遗。 他本就是一代枭雄,只不过是被横空出世的丁一,压了风头! “总宪可知,死在忠国公手上的,有多少人?”石亨饶有兴趣地这么向王文问道。 王文还没开口,边上一直沉默的孙镗就替他作答了:“当年尤是容城秀才时,遇刺多遭,丁容城领门下五名弟子,当时彼等尚无火器,便以弓刀,数次算来,至少杀了三四百人,过半的人命,便要落在忠国公的刀上。” 这时听着孙镗的话,御马监太监刘永诚的义子,宁晋伯刘聚就禁不住笑了起来。在京师保卫战是守西直门,这人也是个有本事的,所以王文看他发笑,倒也没发火,他这时就是要笼络这班人,更要是找出一条可行的,除去丁一的路:“宁晋伯何教于我?” “孙总镇说的,那算是后面的事了。”刘聚很耐心地解释,因为刘永诚的关系,他比在座的人来说,知道更多的秘闻,“忠国公杀人,当从入京说起,王振送了他那宅子,当时王振的侄子王山等人,有心为难丁一,派了锦衣卫经历司的经历去刁难丁容城,当场就杀了,若是某没记错,还有个锦衣卫安插的探子,也是被生生打死,当时就是两条人命了。”
面上已有不少老人斑的镇远侯顾兴祖抚着灰白长须接着话头:“至于土木堡、猫儿庄,当今能在敌营之中存上几分体面,鞑子十万铁骑里,能飘起一杆明字战旗,至今关外犹在传诵的阿傍罗刹之名。总宪,尽在忠国公那口刀上,不是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杀的人,是用他手上那口刀,一刀一刀就这么杀出来的。” “至于京师保卫战之中,雪夜踏营,这遭总宪也是亲历,忠国公好杀人、擅杀人之事,当真不必再赘述了。”石亨点了点头,却是这般对王文说道,“自十年前入京,想杀他的人不知道多少拔,诸般手段用尽……此人不好杀,故之,大明需不需要丁容城,某等不知,但若总宪欲刺丁容城,某等不敢附骥尾!” 孙镗看着石亨说罢就起身,便也跟着起了身,向王文拱手道:“非不愿,实不能。” 而镇远侯顾兴祖虽然没有起身,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圣眷已失,忠国公碍不着什么事吧?想必四海大都督府、安西大都督府很快皇帝便有得力人选去赴任的。忠国公于国有大功,总宪,能饶人处且饶人吧!” “侯爷说得是,是学生孟浪了。”王文含笑起身拱手,向着顾兴祖说道,“侯爷有军务cao劳,学生也不敢留侯爷,他日有闲,再向侯爷请教兵略之道。”这就是逐客了。 说翻脸就翻脸,但真的翻脸拿出左都御史的派头来,顾兴祖也只好无可奈何,尴尬摇了摇头起身辞去。 石亨和孙镗本也要离开的,但王文却用一句话留住了他们:“学生从不曾起过行刺忠国公的念头,今日请诸位来,也不是为了刺丁。” 紧接着王文便向石亨等将帅逼问道:“大明第一师、第二师,与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第十师相较,若野战,胜负若何?”这让在场将帅都面红耳赤的问题,再不要脸,他们也只能不去回答,而不敢说出后面六个师能赢得了前面两个师的话来。 “学生以为,圣上最是念旧,只怕丁容城有千般不是,至多不过削爵,过不上一年半载,皇帝又想起这位同处敌营擎天保驾的旧臣,特别是边陲若是真有战事起,必定又会起用他。” “文官部院、阁臣之列,大概是不好安置的了,想来安置到军中,是**成的事。” “若丁容城治军,安有六师乎?”丁一治军的话,当然这六个骨子里还是旧式军队的师,必定要被伤筋动骨,至于这些将帅,当然不是告老就是闲置。 “不单是大明不再需要丁容城,诸帅也不再需要丁容城。” “楚霸王天下无双,被困犹能夺旗斩军,还不是自刎乌江?” “行刺,末道也!当以堂堂之阵,正正之师,一鼓作气而催之!”(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