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转进(三)
当雅州的关隘开门之后,随着明字战旗进入的那些士兵,看见了丁一。【】他们努力地想挺直腰板,跟上同袍的脚步,但他们做不到,赢弱和伤病让他们连步调一致也无法做到,更加无法抬头挺胸大步向前。 尽管从乌思藏转进到西康,已经不再吐出带着粉红色血沫的唾液,但饥饿仍旧让他们的病情愈来愈加恶化。当丁一看着胡山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他躺在担架上,包皮骨头,胡子和头发乱糟糟的,真的就象是城门根上,要被拖去义庄等死的乞丐。 而担着担架的士兵也不见得比胡山好上多少,看他们走不到几十步,就有其他战友过来替手,再走几十步,明显又是喘息着如风中残烛,只好停下来由其他人来接替。几乎所有的担架,都是这样在士兵的手中和肩头传递着。 倒是丁如玉还好一些,尽管她看上去也脸色蜡黄,但还!无!错!.s.能在队伍前走动鼓劲:“不要停!鼓起劲!”但她的声音也已经沙哑,很难从她的身上,找到容城的丁家宅子里,那个灵巧的女孩子的影子。在看见丁一的时候,她愣了一下就跑了起来,但马上她干涸的体能就让她摔倒在地。 丁一把她抱起来,很难想像象个白瓷人儿的如玉身上会这么臭,夹杂着血腥味的恶臭,长时间没有洗漱的臭味,总之混合在一起,让人下意识地闭住呼吸。丁如玉只说了一句话,就昏了过去:“少爷。快、快去救君玥!” 因为她见到了丁一,可以依靠的丁一,她便不必再撑下去。 心灵上的放松。让身体上长久的疲倦一下子散放出来。 “君玥的高原反应很强烈。”相对来说躺在担架上的胡山,还略有点精神,“一上高原她就撑不住了,不过那时候还有生理盐水,还有清凉油,还有病号饭,所以第一批倒下的士兵。反而是死亡率最低的。” 所以在最后弹尽粮绝,连帖木儿汗国的骑兵都觉得是时候去摘取胜利果实时,二千多残兵准备用刺刀做最后一次战斗的时候。丁君玥拖着她的狙击步枪出来了,胡山苦笑着说道:“将军三箭定天山,以前都觉说书先生在瞎扯蛋,现时弟子真觉不好说了。”钢质线膛枪管的狙击步枪。所用的子弹和其他人的步枪是不同的。所以丁君玥还有几十发狙击弹,她在帖木儿汗国的骑兵冲锋之前,通过那个无分划的瞄准镜,锁定了帖木儿汗国的骑兵首领,然后在几百米外打爆了他的脑袋,退弹之后重新上膛,再打断了对方的大旗。 帖木儿汗国的骑兵放弃了冲锋,他们对于大明第一师的火器很忌惮。在第一次战斗之后,他们就因此而驱赶天竺和玛拉王朝的仆从军来消耗大明第一师的弹药。在此前十数日的战斗里,确认了明军再也没有火器,他们才准备亲自上阵。 而当明军阵中又冲来了火器的声响,而且一枪就把首领的头颅打爆,第二枪把大旗打断之后,他们就退却了。 胡山喝了一口水,气色稍好一些,对丁一说道:“于是他们又驱赶仆从军上来,那些天竺人和玛拉国的人,刺刀,就足够让我们cao翻他们了,他们冲四五次,每次四五千人,都让我们cao退了。” 到了夜晚,他们开始撤退出前线阵地,因为已经不可以再守下去了。 “师叔有些倔,要不是君玥把她打昏,只怕是不肯走的。” 丁一点了点头,对胡山说道:“早就该退了,基层士兵以服从为天职没错,条件反射地执行小队战术,那是好事;但作为高级将领,你们要也形成思维定式,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如果在石璞刚死时,大明第一师就撤下来的话,绝对不会这么狼狈。 胡山艰难地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要是早走的话,伤员就不会那么多,弹药跟得上,哪怕只有留两个营断后,也不至如此。其实,也许我们不该那么急派出工宣队的。”这撤退的路上,胡山反复地想了很久,对于引发矛盾的爆发点,其实他是有所后悔的。 不过,最后他们能撤下来,也是依靠着工宣队前期所做的工作。 “君玥他们那些病号,听说前线不行了,有三四百个略为能走动的,就被君玥组织起来,去那些领主被干掉的农奴那里,借了些粮;工宣队发展的一些天地会和忠义社成员,组织了几批农奴,在君玥他们那几百个略好转些病号上前线支援时,把伤员送到了西康。”胡山说了一会话,精神也开始不济了,但他很清楚有些事得给丁一汇报清楚,“君玥在天还没黑时打昏了师叔,我们是在夜里走的,撤不完,一万多号伤病的兄弟……她领着四百多兄弟,留在后面……” 丁一听着也就苦笑起来,这么说就是凶多吉少了,胡山他们从乌思藏撤到西康,再从西康走到这雅州,恐怕至少有大半个月了吧?不少字四百多士兵,都没弹药了,就丁君玥一把狙击枪,几十发子弹,怎么断后?无非就是人命在断后罢了。 但这时手上一紧,却是胡山扯住了丁一的手:“先生、先生!三天前,听后面撤下来的兄弟说,君玥他们还在打,还在打啊!” “好,你先休息,我会安排人手去接应的。”丁一拍了拍胡山的手,便对着关隘上的施剑飞招了招手,示意他下来,“丁家商铺的仓库里有粮食,你组织一下军户煮粥吧,先给大伙弄些粥喝。” 尽管饥饿一直在折磨着大明第一师的残兵,但旗号还在,至少粥桶抬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如那些千户所的军户所想像的一样,会跟恶死鬼似的扑上来抢食,反正当文胖子在那里大声地叫起番号:“第二旅第一营过来集合!”那些士兵沉默着,象行尸走rou一样爬起来,但他们还是排了队,依次上前打粥。 不过,有不少人进了雅州之后,躺倒在街头,就没有爬起来。 本来就是奄奄一息,这么长途跋涉的转进,榨干了他们最后一点生命力。 邢大合是高级指挥员里,算是状态最好的了,在丁如玉昏阙过去,胡山向丁一汇报时,就是他还在奔前奔后安顿着部队。但当丁一走到他面前,把一碗粥递给他时,邢大合的泪水就无声淌了下来:“我不甘心啊先生!不甘心啊!怎么会输呢?我们怎么会输呢?他娘的!我们怎么会输啊!”
他始终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跪在地上,抱着丁一的腿,嚎啕大哭。 “是人就会输。”丁一抽出腿来,一脚就把他踹翻了,冷冷地对他说道,“滚起来,喝粥,嚎你娘啊!一大堆事等着去办呢,输一次有什么好嚎的?杀回去不就得了?”说着丁一往边上走过去,把那些失魂落魄蹲在街边的营连指挥员,抡起巴掌,一个个兜头扇了过去,“起来,喝粥去,装这鬼样子给谁看?给老子起来!”… 兵为将胆,将是兵魂。当这些军官被丁一臭骂了一顿之后,似乎他们倒是有了几分活气。 “喝个八分饱就好了,邢大合,等下挑三个营,去接管成都府的城门,带上武器,到了成都,就有弹药补给。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让文胖子去!”丁一并没有如安慰胡山一样的去安慰他,反倒是一通臭骂。 不过很显然这是奏效的,各人的个性不同,而丁一很好的捉住了他们的性格特点。 邢大合不是胡山,他需要这种变相激励,丁一如果安慰他,反倒会让他更加质疑自己,更多沉溺在伤悲之中不可自拔。胡山不一样,他不会到了此时,还在想怎么会输的问题,他早就想通了。 “是,先生。”邢大合无精打采地应着。 “大声点!” “是!先生!” 丁一盯着邢大合良久,伸手搂着他的颈,把他满是污垢的额头,贴在自己的额头上:“还他妈的能不能打?到底能不能打?” “能!”邢大合象一头被撩拔起来的野兽。 “还能不能杀人?” “能!” 丁一松开了他,对他道:“接管城门之后,你会得到弹药补充,然后把城门守好,听到没有?” “人在城门在!” “人在不在,城门都要在。要不然这些兄弟怎么安置?”丁一指着躺倒在街边的密密麻麻的士兵,向着邢大合问道。如果不能进入成都府,粮食就无法得到补给,伤兵和病号也无法得到休整,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是,先生!” 当邢大合把喝完了粥的三个营,衣裳褴褛的三个营集合起来。 他们并没有扔下武器,就算象行尸走rou一样的撤下来,就算饥饿和高原反应把他们折磨着人不象人、鬼不象鬼,无论是自己的步枪还是掷弹筒,或是营属的迫击炮,甚至逝去的战友的步枪,他们都几乎全带了下来。 这让丁一感到欣慰,不是军械,而是这支部队的军魂,还没有散。 丁一就对文胖子说道:“发信号弹。” 文胖子扔下粥勺,掏出了信号枪。 三发绿色的信号弹在空中发出光亮,就算成都府的城墙上,也清晰可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