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自陷绝地
夏侯通才刚刚上了床铺,便连衣衫也未脱下,此际听见军帐外的喊声,不由疑惑的和颜蚝交换了一个眼神。颜蚝意示询问,夏侯通伸指在唇边一竖,不声不响的穿上衣靴,不过在掀开帐门的时候,他又堆起了故作轻松的笑容。 “哈,才刚饮宴而归,大司马也不歇息?”夏侯通笑道,同时双眼迅速的打量周遭的情势,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反常,喊话的是遁影灵雀况飞雄,表情既不森严,也不放松,只是挺着短小精悍的身躯站在帐外,看见夏侯通时还很礼貌的拱了拱手,十余位顶盔贯甲的军士立在况飞雄身后,夏侯通特意观察了一下,所有军士的刀未出鞘,弓未上弦,便连目光也只是漠然的平视前方。 颜蚝跟了出来,轻声问道:“子时都过了,大司马这么晚还唤我师兄何事?” “夏侯将军、颜义主勿怪,我久随大司马,最是清楚不过,大司马cao持国事起来,向来不分昼夜早晚,此刻却是有要事要与夏侯将军商议,特让我来相请。” “哎呀呀,如何还敢劳烦灵雀剑客亲至。”夏侯通仔细想了想,况飞雄说的完全合情合理,但他心思又是一动,为什么况飞雄还要加上这么一句合情合理全无破绽的解释?好像生怕自己不随之同去似的,按照常理,大司马蒙召,一声随唤便是,何需赘言? 想到这里,夏侯通又看了况飞雄一眼,虽然觉得对方的表情十分自然,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刚才不是才见过灵雀剑客来?还要相谢几位相救之恩呢。” 相救?什么相救?一旁的颜蚝对于赤墨虎师邓禹子对夏侯通前番的纠缠并不知情,闻言不禁大为吃惊,况飞雄却笑了笑:“倒是夏侯将军走的太快,我们便有话要传,也来不及呢。放心,那厮已被鬼枭剑客所逐,沿途有武卒甲士护送,夏侯将军无须担心。” “那便多谢大司马并几位剑客的厚意了。”夏侯通深深一躬,小胡子对着颜蚝一撇,轻声道:“前番遇敌,详情待我回来细说,我先去见大司马。” 颜蚝一脸犹疑,倒底还是依言回了军帐,夏侯通拍拍身上尘土,对况飞雄抬手一伸:“相烦灵雀剑客引路。” 况飞雄心中暗喜,想不到自己略施小计,对方就乖乖上钩,也不多话,待夏侯通跟在自己身后时,眼角一动,身边的甲士哗的一并,却是将夏侯通夹在了队列正中。 不对,这哪里是护送的架势?分明就像是押送人犯,夏侯通谨慎的看看左右,又盯着头前引路,走的极为沉稳的况飞雄,心下盘算起来:如果前番街尾相见之时,这些公府剑客就是奉命前来传召的,为何当时不说?可如果是事后大司马才来相唤,这一来一去,时间上就有些蹊跷处……再则,此处相距大司马寝宫路途遥远,大司马既是有要事相商,为何不让我骑快马而去? 夏侯通越想越不对,口中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况飞雄闲聊起来,况飞雄随意敷衍了几句,两旁的甲士却把夏侯通夹的更紧了。 月色清朗,可以把前方情形尽揽于视野之中,夏侯通心里又是一跳,他分明看见了远处有褐色衣衫的人影正向这里快步而来,而头前一个活蹦乱跳的小东西,那……那不是一只狗儿吗? 不好!这遁影灵雀是在设计赚我!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什么破绽,但见机极速的敏锐嗅觉使他意识到了局势的凶险,不说别的,单是在那些褐衫短襟的乾家弟子跟前,自己就决计讨不了好,身为夏侯通的这个名号令他无从抵赖,自己避了他们那么久,到了还是没能躲开去。 所以,趁着乾家弟子和他还有些距离,夏侯通打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的主意,就在两旁甲士懵然无觉中,他像是一缕微拂的清风,倏的消去了踪影。 故技重施总是最有效的,值得庆幸的是,乾家弟子向来不擅长移形换影的长途追击。 可就在夏侯通刚刚隐去身形,还来不及偷偷松一口气的时候,一道极为凶悍的罡气从地底追着他还没离开多远的屁股喷涌而来,纷飞的土块打在身上,竟令他觉得生疼,接着,两柄蓝湛湛的短剑精准的指住了他的咽喉,短剑的剑身就贴在他的脖项肌肤上,冰冷。 夏侯通只能无可奈何的现出身形,他弄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又突兀的来了个精擅伏魔的高手,所以当他看见用短剑指住自己的竟然就是刚才那个并不起眼的遁影灵雀况飞雄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了。 “我以为,你在我们面前施展过逃跑的妖术之后,总会收敛点的,怎么能让你用相同的方法逃走两次呢?那也未免太丢脸了。”况飞雄语带揶揄,短剑在夏侯通喉头恰到好处的位置说明如果他刚才痛下杀手的话,夏侯通一定难以幸免。 …… 这是乾家弟子与夏侯通的第一次朝相,被短剑所制的夏侯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褐衫短襟的身影奔到近前,当先那位面色黝黑的家伙在他那锈蚀得可笑的长剑上轻轻一抹,然后就好像有一道淡青色的气流顺着他的手,径直沁入了自己的身体。 夏侯通心下惶惑,正强打精神的要抗声几句,却忽然觉得脚边一动,落眼看去时,便见那只贼忒兮兮的大黄狗正围着自己打转,鼻子嗤嗤有声,时不时看夏侯通一眼,这种诡异的神情更令夏侯通感到头皮发麻。 “又见面了。”孔缇从两位乾家弟子身后探出脑袋,须发皆白的雄毅面庞上带着甚至可以说是慈祥和蔼的笑意对夏侯通说道:“这位不知道是不是夏侯先生的夏侯先生,放心,你那个赤墨的仇人没跟来,至少此时跟你作对的人少了一个。” 响声惊动了军帐中警觉的墨家剑士们,而当颜蚝掀开帐门看到眼前的情形后顿时一声闷哼,胖大的身形轻巧灵活的像是一片落叶,几步间便已赶到当前,对着况飞雄怒目而视:“灵雀剑客,这是什么意思?” 十几个墨家剑士黑衣的身影刷刷刷的围在了两旁,站立的位置似乎是按照特别的方位,恰好将夏侯通身边的甲士给包围了起来,并且每个人的手指都搭在了剑柄之上,一触即发。 薛漾的目光同样锁定在况飞雄身上,说话的同时却将锈剑向背后剑鞘中一推,发出咣的一声:“灵雀剑客,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吧?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竟然也是伏魔之士,藏的好深那。” 最后赶到的汲血天鹰超节豪诧异的看看况飞雄,又看看薛漾,最后打量了一动不动的夏侯通一番,口中犹疑:“灵雀……你……你这是……” “我姓况,蜀中崔嵬山人氏。”况飞雄耸耸肩,两柄短剑却没有丝毫颤动。 “早该想到,你这样的身板和短剑路数。”薛漾以手加额,这位况飞雄的武艺身法和这般短小精悍的体格,可不就是和那蜀中地绝门况三先生如出一辙?如果自己过去观察的够仔细的话,本应当是可以看出两者之间的相似之处的,当然,对方把自身的伏魔罡气一直隐藏的很好,以至于自己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块去,“你是崔嵬山地绝门的人?我见过况大和况三先生两位。” “那是我哥哥,我行五,如果他们还认我这个弟弟的话。”况飞雄看样貌当已有三十多岁,眉眼间依稀便有那况三先生的模子,只是五官显得俊秀和斯文了些,皮肤也白了许多。 “原来蜀中地绝门早已有人投在了大司马门下,却从未对大司马说过伏魔道的真相,更令人费解的是,明明已经出了这许多妖祟邪异的事情,他却还是装成毫不知情的普通人。”回想起和地绝门况三的过往,其间并不愉快,尤其是那个拂芥山下无辜丧命的羊面书生,使即便在之后与况三有过并肩御敌之义的薛漾仍然思之耿耿,所以说起这位况五况飞雄来的语气并不是很客气。 况飞雄丝毫不以为忤:“虽然我从小是在地绝门修习了伏魔功法,可我从没有当我是伏魔道中人,和我那只想在伏魔道出人头地的大哥、三哥不一样,我在很多年以前就离开了崔嵬山,我只是凭着我的剑法在人世间讨生活。能够托庇在大司马门下,却不比在那穷乡僻壤有出息得多?这些年,我的剑法对付人已经绰绰有余,所以即便在听说了那些古灵精怪的情事再现世间,我又何必去当这个出头鸟?况且,我们似乎并不缺对付那些古灵精怪的好手,比如你们?事实上,我的府中同袍们也同样出了好几个足以降妖伏魔的人物。” “难怪你的哥哥不见得会认你这个弟弟,你的想法对他们来说太离经叛道了。”薛漾的语气不禁有所放缓, “况且我也没有完全袖手旁观,是我提醒了他们这位夏侯将军是老鼠精的可能性,并且在你们赶到前,先一步制住了他,他狡猾得很,要不是我的地行之术还没有生疏,也许真的就让他逃之夭夭了。” 听到这话,十余位墨家剑士都是面色一沉,颜蚝更是叱道:“胡说什么?我大子师兄几时成了老鼠精?” “胡说?何不亲口问问他?”况飞雄手中的短剑悄悄用了用力,像是在配合自己说话的语气,使夏侯通不舒服的将头向后仰了仰。 “你们……自说自话了这许久……请恕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夏侯通竭力使自己说话的声音显得镇定:“我只知道你假传大司马令谕,而后用短剑指着我,要我承认……我是什么老鼠精。如果是担心我被大司马器重而分了你们的宠的话,大可以有话直说,我和我的同门师弟将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何必弄什么怀璧其罪!” 况飞雄颇为惊奇的瞪了瞪眼:“瞧你不出,心思转的挺快那,几句话就想把这场擒妖的行动变成了朝堂上勾心斗角的阴谋?你不简单。” “没关系。”薛漾忽然插口,露出了与诚朴面孔颇不相称的狡黠笑容,“我听他们说了,因为你离开的那种显得非常诡异的身法引起了他们的怀疑,那么现在,你不妨再试试那种功法,由我来品判,也许是误会也说不定呢?灵……况五兄弟,烦请移开你的短剑,让这位夏侯先生演示一次。” 况飞雄会意一笑,蓝湛湛的短剑倏尔没于袖底,摊开空空的两手:“好,那就请斩魔士来断一断。” 无食挑了挑眉头,得意洋洋的踮着碎步,转到了薛漾身边,虽然很规矩的没有口吐人声,不过张翕闭合的口型明显嘀咕的是那四字真言,一脸瞧好戏的神色。 然而,没有了短剑挟制的夏侯通,此刻的脸色竟比刚才还要难看,身形僵直而立,像一个泥雕木刻的塑像。 从那把锈剑上抹入的淡青色气流此时正在自己的经脉中回旋翻转,而只要自己稍一运行妖力,无论是属于慕枫道还是血灵道的那种妖力,都会引起这股淡青色气流的反应,轻则被打出原形,重则经脉迸裂,爆体而亡。这个斩魔士,好毒辣的手段! 况飞雄自然看出了这种术法的厉害,看夏侯通僵立半晌,不禁又冷笑道:“不敢再用那种功法了吧?其实,在须昌城中,当我行走过所谓你开掘的地道之后,就对你有了怀疑。我不懂墨家的机关锻造之术,但你别忘记我的出身,所有关于地行的细要都瞒不过我的眼睛,你的地道并不像人力可以完成的,我在好几个地方看到了利爪开掘的痕迹,本来就想好好观察一下你的,结果后面出的事情太多,而你又足够警醒,才让你存身至今。” 夏侯通心里暗暗咒骂,他却哪里能够想到竟有一个蜀中地绝门的门人子弟就在大司马幕下?而自己今天本不该这般轻而无备的返回的,倒成了他们的俎上鱼rou。 陷地陷地,今番却被地绝门人生擒当场,一语成谶,自己可不是自陷绝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