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名门宗师
随着清癯男子的朗声宣布,香炉飘散的青烟瞬时间起了变化,渺渺凫凫之中赫然流动汇聚成形,池棠看的分明,这些青烟气流都凝成了文字,皆为正书楷体,形廓苍遒,那是一个个伏魔门派的名号,和宣号幡上书写的并无二致。只是此际以气流显形之术彰示眼前,竟是别样的瑰丽异常。 龙虎山天师教、不休山鹤羽门、积奇山五老观……气流蕴成的字号在半空中悬浮凝结片刻,字符越来越亮,仿佛在轻烟中注入了晶光一般,然后在最为闪亮的时分又纷纷消散,晶光随着消散的气体喷撒纷飞,一时间,平台上宛如碎星洒晶,莹莹夺目。董瑶和晓佩看的目不转睛,女孩儿家终是喜欢绚烂悦目的物事,更何况这一开场的术法便有了先声夺人,凝神聚睛之效,果然是不同凡响。 场上迸发出雷鸣般称叹声,池棠注意看了下,多是些伏魔道中的游侠散客或小门派的晚辈弟子们发出的,而鹤羽门、五老观这几个名门大派的弟子们只是微笑颌首,或许这样奇妙的术法对他们来说已是司空见惯。至于侍立的两排天师教弟子,则依旧面色庄重肃穆,恍若未见。 “四海同道,五湖佳朋,尽聚于此,诚乎壮哉!小可不才,蒙东主所托,愧领此会主事,适才略施小术,以彰同道槃槃之名,唯搏诸君一粲耳。”如同名流士人般的清癯男子笑容满面,显然这汇烟凝气为字的景象正是他所施展,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已信手拈来此等妙术,足见修为亦是不凡,只是不知这人却是何人? 池棠看这清癯男子不过三十余岁,面庞白皙,须眉如漆,这一身宽袍大袖的装扮也显然不是天师教的道家衣袍,却是奇了,怎么身为东道的天师教倒寻了别人做此会主事? 池棠小声的将心中疑惑告之乾冲,乾冲轻笑道:“本是让幼天师德馨师兄做此会主事,可他是道门中人,讲究的是清净修持,似这般口若悬河的主事事体却太不擅长,所以宁可作为侍会的门人弟子恭立在旁,你看,站在那里的第一位便是德馨师兄。”乾冲朝侍立的两排道人左侧的方位指了指,池棠看到头一个道人形容谦雅,有飘然出尘之姿,隐隐然已有宗师气象,不由点了点头。 乾冲继续小声介绍道:“而这一位主事的本是吴郡一个世家子弟,经纶满腹,只是仕途不顺,也不知得了怎样的离奇际遇,竟修成了一身出神入化的玄术道法,伏魔道中皆称其为胡二公子。他在伏魔道颇具声望,又是口才便给,于是德馨师兄便特地请他来代为主事。” 这位胡二公子还在洋洋洒洒的演讲中,单从他信口所言便能令人感觉近在耳边这一点,便已可知功力绝非泛泛,更毋论先前还露了汇烟凝字这一手高明法术。伏魔道果然能人辈出,藏龙卧虎,池棠心下暗自称许。 “……系念苍生,一清宇内,故为此会,九州同庆。”胡二公子果然口齿伶俐,开场的宣语说的工整对仗,言华灿然。忽而话锋一转,胡二公子朝身后空着的八个尊位一指:“道门无尊卑,世情分长幼。此八位乃为道中尊长贵客所设……” “哈哈,二公子,这还要再费唇舌?伏魔道敬尊尚礼的规矩大家都是一般,难道谁对张真人、许大先生他们坐这上首还有什么不满不成?快请了来,我们早入正题。”说话的是覆水庄庄主苑天南,说话的时候一脸乐呵呵的样子,显然和这胡二公子颇为熟稔。这话也引起了几个人的共鸣:“正是正是,二公子且休絮烦,速速请尊长们入座才是。”共鸣的几个皆为伏魔道中的帮派之主,如鹰愁涧霍庄主,铁衣门邝雄邝门主,也都是有相当辈分威望的人物,而其他的晚辈弟子们则都不曾出声。 胡二公子哈哈一笑:“几位老哥就是性急,成,小可就不多废话,这便请几位尊长前辈过来,有请……” 按照池棠的设想,既然尊位上都是伏魔道中耆宿前辈,那么他们的出场定然华丽无比,纵不是像神仙临凡般的令人叹为观止,最少也当是各显神通,在人前露这么一手。可没想到,在胡二公子一声招呼后,几个人影却是从这天师台下缓缓拾阶而上。 几乎是同时,全场原本安坐的众多伏魔道之士呼的全部站起身来,这是向来者表示敬意,显然,他们中的大部分都认出了来人。 池棠跟着乾冲一齐站起,董瑶拉着晓佩也立起身,好奇的探首看过去,姬尧的两只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闪个不停,就连无食也大感兴趣的凑到了前排。 来者几人名头各异,不好一并招呼,所以伏魔之士们只是齐齐躬身拱手,而女子们则屈身为礼。 当头第一位的杏黄色道袍无疑说明了他的身份,这是天师教的标准服色。他须发花白,面上却是一团红光,一脸慈和笑容,池棠心中一动,这必然就是天师教的张道融张天师了,一向听闻张天师年过百岁,可看眼前这道人,最多不过五十余岁的模样,而且精神矍铄,走起路来衣袂带风,毫无老态。不过池棠很快释然,这是伏魔道中的宗师,岂可以凡世之理揣度?想那孤山先生,不也是一百好几十岁了?但看上去却不一样像个最多年届四十的俊逸男子? 想起孤山先生,便见到熟悉的鹤氅白袍再次映入眼帘,池棠记的很清楚,孤山先生胸前绘的是利喙昂扬的鹤首,而祁文羽胸前则是鲜红细长的鹤腿之形,然而在道融天师身后端步前行的男子鹤氅胸前,却是一对张翅扑展的鹤翼,配在白袍之上,红得极为耀眼,远远看去,就像是一蓬燃烧的火焰。师字倚鹤首,立字展鹤翼,文字起鹤足。在长安薛漾对祁文羽所说的话犹在耳边,池棠立刻就知道这一位是谁了。 气贯长虹许贯虹,鹤羽门立字门宗师,也是整个不休山鹤羽门的掌门人,伏魔道中皆尊称其为许大先生。他的大名如雷贯耳,几乎一旦提起伏魔道中的翘楚人物时,他和道融天师两位几乎是众人必然提及的名字。池棠看向这位伏魔道中声名赫赫的许大先生,却很惊奇的发现,他根本不像那些众多的门人弟子,没有鹤羽门中惯见的俊美容颜,也没有那种如同出尘之仙的飘洒丰姿。但见方面阔颐,粗眉细目,甚至连头都显得稍微大了些,和脖项一比甚是不协调,他的神情刚毅,便是向场上众人回礼时,也只是微微一点头,不苟言笑。如果将这一身鹤氅白袍换作铿铿铁甲,池棠倒是觉得无比融洽。 许大先生身边的几个人中,有两位倒是素识,天风子道长还是一身淡青色的道袍,只是今日顶着一个淡金色的道冠,配着剑眉朗目的容颜,仙风道骨之中不失刚烈之气。池棠忽然想起,这一路前来,沿途从未见到任何前来赴会的伏魔道中人,和武林中集会的情形大不相同,想来是因为伏魔道自有自己赶路行途的路数,只不知这位天风子道长是几时从巴蜀启的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自己先走一个多月的水路然后再马不停蹄的疾赶十余日要从容得多。 紫菡夫人的绰约风姿还是最吸引男子关注的,她在天风子道长身边轻移莲步,显得是那么优雅,一袭紫色长裙从地面拂过,却丝毫没有沾上沿路的尘垢,池棠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紫菡夫人的每一步款款迈出,总有一股柔和的玄力随之而泛,正是这股玄力拂散了靠近紫裙的浮尘灰垢,真是讲究的女子。 除了这两位素识,还有两位僧人并行,看到其中一位青布直裰的僧袍,池棠先是一喜,误以为是那位定通神僧到了,待看那僧人的面容时,才发现那僧人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僧人,比定通可年长了许多。而这中年僧人浓眉方口,形容忠朴,看起来形貌平平无奇,却不知是什么路数。另一个僧人则已有六七十岁的模样,两道雪白的长眉倒挂下来,面上的皱纹倒不明显,身上穿着大红袈裟,显见得是一个有道高僧。 走在最后的两人却令池棠颇感诧异,这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不过二十来岁,肤色黝黑,倒和薛漾仿佛,身上粗麻短衣,腰间还别着短短的鱼叉;女的年岁更幼,最多不过十五六,和那年轻男子一般服色,便连五官容貌也有几分相似,只是双眼灵动,看起来更活泼些。她身后背着一个小巧的竹笠,正一脸好奇的看着场上众人,不时和那男子低语几句,目光忽的扫过池棠,似乎是吃了一惊,面色一怔。 池棠知道是自己半黑半白的面容吓到了她,只能苦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那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急忙歉然一笑,末了还做错事般的吐了吐舌头,尽管她严格说来算不上如何美貌的女子,可这一下却也显得极为灵动。 仿佛有感应一般,经过自己眼前的几大宗师们也都侧过头,视线似乎是不经意的划过池棠的面庞,池棠不便直视,垂下头,依旧维持着躬身拱手的姿势,只这目光一交集间,池棠还能感到那许大先生的眼神刚肃彻达,仿佛直看到了自己心底。而道融天师却是宽和的微笑,至于天风子道长和紫菡夫人,却是大含深意的殷殷期许。 等池棠再抬起头,一行人已然步上了梯阶,倒是那青色僧服的中年僧人还回过头,又看了池棠一眼,并且在对上池棠的视线后微笑着合什一礼。是自己身上的火鸦神力令他们另眼相看么?池棠不能确定,但还是很郑重的向那中年僧人还了一礼。 “这几位是谁?”池棠复又落座,同时问乾冲,当然,张天师和许大先生他已经认了出来,而天风子和紫菡夫人也是素识,他问的重点便是那两位僧人和那如同渔家少年的一对男女。尤其是这一对男女,在刚才他就发现众多伏魔同道行礼问候的时候,看向这一男一女也同样是讶异懵然,好像也认不出他们的来历。 好在胡二公子热情的招呼揭晓了答案,每一位宗师人物在尊位上坐下的时候,胡二公子都开始宣号,似乎是显得有些多此一举,实则是大会例行的一种仪式。 “龙虎山道融天师……不休山许大先生……积奇山天风子观主……落霞山紫菡夫人……”这是伏魔道四大名门的掌门人,天师教、鹤羽门、五老观和紫菡院也正是伏魔道的中流砥柱,池棠还有些不甘的想到,应该还有荆楚乾家,他不知道如果乾家家尊乾道元来到这里,是不是也能坐上这上首尊位。他也不知道现在的伏魔道是不是还有术力两宗的心态在作祟,很显然,这四大名门都是术宗的翘楚,而乾家作为力宗的执牛耳者无论如何也应该在这其中占一席之地的,希望不是仅仅因为乾师兄身为晚辈,而乾家家尊又未能亲身到场的缘故。不过很快,池棠暗转的心绪便被胡二公子接下来的介绍打断。 “延宗寺普净大师……”这是在说那位大红袈裟的老僧,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的,池棠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白马寺道安法师……”中年僧人再次向众人合什为礼,作为被介绍的回应,可对这名号,池棠还是觉得很陌生,无论是昔年行走江湖的时节还是现在身为乾家斩魔士的经历,池棠一向和佛门殊少交集。 “而这两位……”胡二公子伸手向那对年轻男女一示,“……乃是受听浪岛邹老前辈所托,前来此会观礼的嘉宾之客。” 年轻男子面对着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人群显得有些拘谨,不过还是向大家抱了抱拳:“听浪岛乔夫,见过诸位同道高士。”声音洪亮,南国官话倒是说的极为流利。 而那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也跟着响起:“小女子乔妮,奉师父之命,和家兄同来此处观礼,这可向大伙儿问好啦。”乔妮显然比她哥哥乔夫要大方得多,毫不忸怩,说话行礼间大见飒爽英风。 这兄妹两人的言语引起了场上一阵喧哗,看众人似乎都是意外和震惊的神色,甚至身边的乾冲和嵇蕤也不例外,池棠不由奇道:“大师兄,他们什么来历?如何这般令人生异?” “第一次……第一次……”乾冲喃喃重复。 “第一次什么?”池棠不解。 “第一次,凝露城的亲传弟子现身于伏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