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快到花园铁门口时,玛格丽特放缓脚步,等喘息平定了后,打开门,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し 克拉伦斯看到她从铁门里出来,立刻下车迎接。 “你出来得比预定时间晚了点,”他替她打开车门,“不顺利吗?” “还算可以,”玛格丽特坐进车里后,微笑道,“第一堂课,难免时间有点把握不好。” “是的,我刚才也是这么想的。那么,以后你就定时来这里给你的学生上课吗?要是你不觉得有不方便,我倒非常乐意像今晚这样来接一下你。你瞧,反正我晚上通常也没什么事……” “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玛格丽特立刻婉拒,“但说真的,我可能需要重新考虑是否接下这个工作……那个学生……和我原来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她含含糊糊地说道。 克拉伦斯一愣,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扭头看了眼身后的这座房子。 “是那孩子淘气吧?如果确实不好教的话,那就不要勉强自己。慢慢再找合适的工作。”他安慰她,开动了汽车,最后送她回到了汤普森大街,停在巷子口。 玛格丽特进家门后,才想起来,自己的乐谱夹好像还落在卡尔那里。 幸好里面只有一些普通的练习曲谱。 没了就没了,也没什么值得心疼的。 ———— 玛格丽特躺在自己房间那张简陋的床上,辗转反侧个不停。 到了半夜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房间门口传来父亲的声音:“玛琪,你还没睡着吗?” 玛格丽特点灯开门,见父亲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急忙扶他回房间躺了下去。 “你是不是遇到了麻烦事?”布朗·费斯躺下后,望着昏暗灯光下的自己的女儿,“晚上你从外面回来,我就看了出来,你有心事。是你今晚去上课的学生很难教吗?还是他们对你不满意?有钱人家通常都不大好相处的。如果这样的话,你别太委屈自己,勉强自己一定要做下去。玛琪,你在学校已经够累了,爸爸原本就不想你再去接别的活。也别为了钱的事太过担心。爸爸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等我一好起来,我就能继续去找事情做。放心吧,爸爸还记得我们从前遇到过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我们都过来了。现在更能过去的!” 来自父亲的安慰令玛格丽特有点想哭,又十分感动。 或许父亲说的对,她真的不该因为从前那些原本就说不清到底谁对谁错的事而太过委曲求全了。 面对卡尔·霍克利那样的男人,她越害怕,越是退缩,他可能就越得寸进尺,除非她这一辈子都打算这么提心吊胆地过下去,否则,她是必须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用正确的态度去面对他了。 ———— 拥有百年历史的纽约市政厅外今天挤满了人。除了各家报社的记者,还有许多兴奋的民众。 下午三点,市长将在这里对公众宣布历时五年的纽约地铁体系完整建成。之后,还会举行一场相关的庆祝活动。 晚上六点,位于百老汇附近的某著名高级俱乐部的一个大包间里,十几个上流社会的男人三三两两聚坐在一起大声开着各种玩笑,身边搂抱着浓妆艳抹的俱乐部小姐,吞云吐雾,碰杯声不绝于耳。他们当中,有片刻前刚在记者和公众面前发表过鼓舞人心讲话的政府要员,也有和官员有着千丝百缕利害关系联系的工业大亨。 就是这一群人,掌控了这个城市、乃至于时下大半个美国的政治和经济命脉。他们的话题,从几个月前刚结束的纽约市长选举延伸到下一届的总统选举,最后说到了时下的欧洲形势。 “……国际国会联盟就要破产了。战争快要爆发了!伙计们,我们的好日子来了,都等着数钱吧!”一周前出现过在戴维斯酒店的那个财政官员高声嚷道。 “国际国会联盟是什么东西呀,老爹?”被他搂在怀里的那个俱乐部女郎娇声娇气地凑趣。 “是好吃的东西,我的乖乖,比你还要美味呢……” 早司空见惯这种场面的男人们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说到数钱,我们大概谁都没有卡尔来得快。听说你刚兼并了一个伊利诺伊州的军工厂?”另一个男人看向卡尔·霍克利。 卡尔翘着脚坐在沙发上,笑了笑,“不过是个小工厂。比不上你的地铁公司。”他转了话题,“今天你是出了大风头,明天全美国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了。” “还要仰仗你的钢铁供应……”下午和纽约市长大卫沃夫一道上了报纸的地铁公司所有者哈迪逊先生谦逊了一番,随即又哈哈大笑,笑声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当然,纽约地铁顺利落成无疑会帮助市长先生累积声望。”他朝卡尔凑过来一些,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他和幕僚有计划把目光投向华盛顿的副总统位置,前段时间你们往来丛密,是否确有其事?” “你高看我了。或许哪天要是碰到他的办公室发言人,我可以打听一下?” 卡尔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忽然掐灭香烟,推开坐自己边上的俱乐部女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诸位,你们慢慢喝,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 卡尔回到住处的时候,距离七点半还有二十分钟。 半年前被雇来协助管家的桑顿太太对他突然找钢琴老师学钢琴这件事依然还感到费解。 男主人居然突然异想天开地要去学什么钢琴…… 而且,今晚他看起来和平时更是有点不大一样…… 怎么说呢?反正就是不正常,一切都不正常! “先生,你回来了?”她迎上去的时候,先汇报了自己认为比较重要的事,“洛夫乔伊管家从匹兹堡打电话来了,他说那边没什么问题……” “房间里摆了花吗?” 卡尔打断了她的话。一边往二楼快步走去,一边问道。 “摆了!” 桑顿太太一愣,说道,“按照您的吩咐,一束最新鲜的英格兰玫瑰,瓶子是新的,我把它摆在钢琴的边上。还准备好了热茶、点心,糖果,随时都可以上。” 卡尔唔了一声。低头闻了闻身上衣服,皱了皱眉,立刻回到房间换了一套。刚穿好,照照镜子,又去换了另一身。最后自己站在镜前,开始对着镜子打领结。打几次,拆几次后,最后扭头冲着外面喊:“桑顿太太,过来帮我打一下领结!” 桑顿太太急忙跑过来,帮他打的时候,说道:“先生,看您衬衫领片的样式,我觉得换一条,可能会比较好看……” “那就换吧!”卡尔瓮声瓮气地说道。 桑顿太太去挑了另条领结,帮他打好。 “您看怎么样?”她满意地端详着。 卡尔照了照镜子。没吭声。转身出去了。 过了没一会儿,楼下桑顿太太又听见他的咆哮声传了过来——“是谁把这个雕像摆在这里的?太丑了!根本就不搭配!” 桑顿太太急忙叫了个男仆,慌慌张张地跑上去,看了眼摆在房间里的那个黑色铜质少女雕像,松了口气。 “哎呀,先生,我记得它一直就在这里呀,倒是这架钢琴,刚搬进来没两天——” “赶紧给我搬出去!”卡尔下令。 桑顿太太急忙指挥男仆搬走铜雕。卡尔最后环顾了一下房间,走到那张斯坦威钢琴前,打开琴盖,慢慢伸出一根中指,试探般地敲了一下琴键,听到钢琴发出一声“咚”的清脆响声,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再次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走到可以眺望花园铁门的那扇窗户边,掀开窗帘,看了下去。 ———— 费连娜女士让玛格丽特协助指导学校新成立的一个合唱团。事情一下变得多了起来。今天她离开学校回到家,从巴士站下来的时候,快七点了。 冬天的纽约,天黑得很快。加上今天又下雪了,路上行人并不多。 玛格丽特踩着脚下堆积着肮脏积雪的路面,在昏暗的路灯下低头急匆匆往家里赶。快到汤普森街的时候,瞥见一辆汽车停在路边。 她认得那辆汽车。但视而不见地从边上走了过去。 一个男人从车上迅速下来,拦住了她,并且立刻抓住她的胳膊,将她连拖带拉地扯进了自己的那辆汽车里,“砰”地关上了门。 司机立刻识相地下了车。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昨晚为什么没来?” 卡尔盯着她,脸色十分难看。 玛格丽特皱着眉,弄平自己刚被他抓乱的围巾。最后抬眼,冷冷说道:“我很忙。并且我记得我没有答应过你什么。” 她的反应令卡尔似乎有点意外,愣了一下,用不认识她般的眼神盯了她一眼,最后哼了一声:“你好像忘了,我说过的话才算数。” 玛格丽特嗤了一声,扭头看着车窗外那面画满了各种涂鸦的肮脏而破旧的街边墙壁,“别开玩笑了,霍克利先生。我知道你很忙。我也很忙。我们都没空玩这种无聊幼稚的把戏。” “……费斯小姐,或许我该让你知道,你的这种态度会给你带来什么后果……”卡尔顿了一下。 玛格丽特再次嗤了一声,回过头看着他。 “去我学校给我找麻烦?霍克利先生,你爱去就去,随便你是捐款还是让费连娜女士开除我,我无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你都不要脸了,我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玛格丽特·费斯!我警告你——”卡尔的脸色更加难看。 “得了吧,别跟我来这一套了,我受够了!”玛格丽特说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 几秒过后,卡尔下意识地对着前面的后视镜飞快照了一下,没发觉自己脸上沾了什么。哼了一声。 “你看我什么意思?” 玛格丽特忽然微微一笑,唇边露出一个酒窝。 卡尔一愣。 “霍克利先生,能允许我问你两个问题吗?” “……” “您没说不,那我就当您是同意了。我的第一个问题,您非常痛恨我吗?” 卡尔没立刻说话。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深深抽了一口。 “这个问题很无聊,“最后他靠在椅背上,耸了耸肩,“能让我感到痛恨的人,不是没出生,就是已经死了。” “谢谢,”玛格丽特再次一笑,“那么我的第二个问题来了。您爱我吗,霍克利先生?” 卡尔突然像是被烟给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急忙转过身,摇下车窗。 过了一会儿,他停了下来,转身用略微夸张的,带着讥嘲的笑声哈哈了两下:“你在开什么玩笑,费斯小姐?我爱你?你怎么问得出这样的可笑问题?” “那就是不爱了。”玛格丽特脸上神情变得渐渐严肃起来,“现在我知道了,霍克利先生,您既不恨我,更不爱我。我也为从前的事一再向您道过歉。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还要故意这样为难我?” 卡尔一顿,仿佛一时语塞。 “为难你?” 片刻后,他终于这样反问了一句。 “是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就是在为难我!你根本不是要学什么钢琴!就算你真的要学,也有无数比我更有资格的人可以去教你!但是你却毫无道理地一再为难我,像个暴躁的,得不到玩具的没长大的男孩!霍克利先生,您大概有这样的时间和心情,但我真的没有。我需要好好工作。我的父亲在锯木厂被木头压伤,现在躺在床上也需要我的照顾!我感觉已经很累了!我真的没有心情再配合您这种无聊的游戏!如果您还稍稍有一点人性的话,我求你,请你放过我,别再像个任性孩子那样……” 玛格丽特越说越气。之前一直深埋在心底的各种气愤和委屈仿佛突然被打开了龙头,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嚷到最后,声音都略微有点哽咽了。 “等等等等——”卡尔用不可置信般的目光看着她,“你说我是个男孩?暴躁……得不到玩具……任性?”他重复着她刚才的描述,脸色僵硬又气恼。 “这还是好听的!”玛格丽特吸了一口气,扭过脸不去看他。 车厢里的气氛突然沉闷了下来。 卡尔一下一下地抽着烟,片刻后,突然问道:“你哭了?费斯小姐?” “没有。”玛格丽特用力把眼睛里的热意给逼回去。 他继续抽着烟。 “你很讨厌我吗,费斯小姐?” 他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