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漠上沙番外下
墨白等在木棚外,见我回来,一把抓起我的手腕,带我往屋里疾步走去。【】我被他拽的一个踉跄,半壶水哗的洒了一地。 我又急又气,跺脚大叫:“你着什么急,我好不容易汲来的水!” 他夺去我手里的水壶,神色比我还要焦急:“阿源,作一幅步虚画境,让他再见夙沙炎一面。” 我一瞬间愣住,脑袋里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大叫着推开他:“不可能,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了,你怎么能让我……”我咬咬牙,墨白简直太过分了,他这是要让我亲手杀了阿瀍!我气急,大骂道:“你何时变得这般铁石心肠!” 他死死扣住我的肩膀,任我怎么推他打他,他也不放手。 “阿源,你听我说,他快不行了,让他临死再见夙沙一面,不然来不及了。” “什么?!”眼前顿时天旋地转,脚下一时不稳,跌进一方宽大温暖的怀抱。 如果这是阿瀍的心愿,我会满足他,哪怕背负亲手葬送他性命的痛苦,我不希望他在荒无人烟的大漠,背负着痛苦和愧疚孤独死去,对他而言,能在幻世中弥补自己的亏欠,心满意足地离开,或许能够走得安心些。 我把夙沙的红裙塞到他手中,握住他的指尖:“阿瀍,你想见到夙沙炎么?” 他躺在草席上,神志不清,说不出话,喉咙里发出噜噜的急切的声音。 那声音焦急,仿佛已经迫不及待。 我点点头,铺开白绢,血色渲染,画卷铺开三十七年前的令佛山。 …… 山间山雨迷蒙,苍翠欲滴,年轻的帝王一席宝蓝华服,沿山间湿漉漉的青石板拾阶而上,山间盛开大片天目琼花,雪白的花朵被雨滴轻敲摇晃。 落雨沾染山林的翠色,打在纸伞上碎成一朵朵翠色的水花,啪嗒啪嗒,如同敲开往事之窗。 有关她的往事,记忆中着实算不得多,也算不得清晰,她是个嗜血绝情的恶魔,人们都这么说。 他一开始也这么觉得。 自她入宫后,她几次三番伤害他身边的人,一笔笔账他都记得清楚。她的生命总伴随着死亡,他不愿意靠近她,就像躲避瘟神一样避着她,甚至想要把她锁在某个远离大明宫的地方,再也不见她。令佛山顶上她决绝地问,是不是她死了,他就开心了。他心想,或许是吧。 他不相信她所说的喜欢是真的,从始至终他只觉得她是根本没有心的。 直到回纥一战,她携带死亡之势,自漫漫彼岸花铺开的血路飘然而来,他才体悟到原来这世上有一个人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他的平安,而那个人,他疏远了她整整六年,甚至逼她跳下山崖。 他不能体会她对他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雁门关前第一次遇见她,杀人的手法阴毒恐怖,身姿却美的如同跳舞,他想,这个戴着面具的女子,她很特别。这个姑娘辛辛苦苦喜欢了自己六年,他却甚至不知道她到底长了如何模样。 早已被他丢进碧瑶湖中的香囊,此刻却紧紧攥在手里。 泛舟游湖的那个晴朗的上午,他只是粗略地瞥了一眼,却看清了香囊上绣的图案。她绣的是他,是他们初见在战场时的模样。他抓起她的手腕时看到她手指上满是被绣花针扎上的伤口,他想,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姑娘,手中舞出惊心动魄的刀法,却驾驭不住一枚小小的绣花针。他想,她从未接触到刺绣却绣的这样精致,连长安城里最善刺绣的绣娘也比不上,一定花了很多心思。他想,也不知道绣花针扎到她的时候她痛不痛,有没有告诉侍女她手指扎伤了,她的寝殿有没有止血的药膏。 他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可是话到嘴边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以后不用再绣了。 他将香囊揣到贴近心口的衣襟里,觉得心口憋闷。 耳畔忽然回响起一个声音:“阿瀍,你想要最后做一个美梦么?在梦里,重新遇见夙沙炎。” 他的jiejie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呢?能容颜不老,还能帮他再次见到死去多年的夙沙炎? 她伏在他耳边轻轻说:“我能帮你见到她,你想见到她么?” 他真的,很想。 令佛山上的天目琼花一大片一大片蔓延到山路尽头,积攒了雨水的青石阶上倒映他略有迟疑的身影。 山道尽头出现一抹血红色,如同一丛地狱的冥火,亦如同一朵盎然盛开的彼岸花。曳地的红纱被雨水殷湿,红裙衬得露出的手白若梨花,握着一柄纯色红伞,脸上一半戴着发出恍惚光晕的金色面具,一半容颜美丽如妖。 她停在他面前几步台阶之上,俯视他,他撑着的竹伞正好遮住他的脸。 她缓缓抬起手指指向他身后,声音美妙如铃铛声响:“敢问公子,长安是在那个方向?” 伞下他的脸激动的通红,前一刻还在胡思乱想一些往事,下一刻就果然见到了已经死去的她。“你、去长安做什么?”他还想假装一如既往的冷意,声音却忍不住颤抖。 “找人。”她回答的云淡风轻,从他身旁绕过。 他突然扔下手中竹伞,反身一把扯住她搭在手臂上的红帛。 “阿炎……” 她惊讶地回过身,面前这个宝蓝华服的公子,冷厉的眉眼,英俊的面容,就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人,他温柔喊着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晕红的双颊,眼睛里荡开孩子似得满足笑意。 一朵雪白的天目琼花从枝头飘落,落进青石阶上一汪雨水中,薄薄的水面上映出天目琼花的倒影,清风吹过,花朵轻轻在水汪中打了个旋。 他就在这里,在这个步虚幻境里,在她面前。 …… 那一天塔格尔荒城外的绿洲中多了两座矮小的坟茔,上面没有立碑,而是洒了两颗白杨树的种子。 不知多少年后,当再次有人路过这片绿洲,看到这里生长着两株茂盛的白杨树,枝叶相交,彼此纠缠不分时,会不会想到,在这底下埋葬的,一个是回纥的公主,一个是大唐的帝王。 那个公主是杀人如麻的噬血恶魔,却终为爱痴狂入魔。 那个帝王是驰骋疆场的大唐帝王,却终因爱永居蛮荒。 他们在战场中相遇,在战场中别离,他们曾是你死我亡的敌人,最后,他们葬在了一起。 一个化作风中飘扬的沙,一个化作拔地而起的树,年年岁岁,风吹树响,如银铃阵阵,白杨不倒,此情不休。 --------------------- 幻境再美,终是幻境。李瀍和夙沙的故事结束了,而新皇李怡登基了,他费尽心机登上那个位置之后,又将以怎样的方式守护那个位子? 明晚八点,我们不见不散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