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腐烂
诸神礼赞节的早上,天空飘着细细的雪花,一队满载鲜花的马车从祈雨神殿出发,沿着大块麻石切成的街道漫步前行。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清脆马蹄声唤醒了沉睡中的城市,人们纷纷涌上大街,熙熙攘攘地挤在街道两侧,摇晃着白底银十字架,并画有雨云的小旗帜。他们大声欢呼着,庆祝这个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迎接新年的到来。 一辆由十二匹健壮的夏尔马牵引的大型花车走在队伍的最前方。那车身古朴敦厚,由北方冰原的千年榆木雕刻而成,其上刻满了精美的花纹,盖着黄金镶边的华贵毛毯,撒满了娇艳欲滴的花瓣。 马车站着一位唇红齿白,容姿俏丽的女生。她带着明媚动人的微笑,不时向街道两旁的人群招手。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那眉宇之间,沾染了一丝阴霾。 沐雨琴心的心情十分糟糕,情人深陷囫囵生死未卜,而自己又分身乏术,实在令她备受煎熬。此刻的她根本没心思参与花车游行,只是身为祈雨神殿的神官,有着无法推卸的责任。 车队走过一条条繁华热闹的商店街,停在了十三号银城最中心的雨露广场。 海浪般欢呼声中,巨大的帷幕缓缓张开,一年一度的礼赞节表演开始了。与此同时,十九声礼炮鸣响,祈雨号旗舰带领着数十架飞行器从低空飞过,撒下了一片片五颜六色的纸屑。夹在那细雪之中,漫天飘洒,宛如童话中的景象。 紧接着,长号齐鸣,数千人的大型乐团奏响了乐章。顷刻间,欢快的音符回荡于广场的上空,人们逐渐安静了下来。这时,长号再次鸣响,一个悠扬深远的嗓音穿透了层层叠叠的交响乐,直冲云霄。那轻快旋律顿时急转直上,带上了一层庄严肃穆。 人们纷纷低下头,双手十指紧扣,置于胸前,虔诚地闭上了眼睛,低声跟唱起来。 霎时间,古老的歌谣如同一波又一波海浪般,越来越大,直到响彻了天地。仿佛在那云端之上,诸神山巅的宫殿里,神祗们正低声颂唱着,世间的美丽和繁华。 这正是诸神礼赞曲,圣母院的颂歌。 在神官的带领下,唱完圣歌,就是表演的时间了。热烈的气氛中,青春靓丽的美少女英俊阳光的美少年品貌端庄的淑女歌声嘹亮的中年男子白发苍苍的老妇气度不凡的老者纷纷登台表演。 歌舞表演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人们各自返回家中,全家人聚在一起,感恩诸神的馈赠,祈祷来年的富足。 演出结束后,沐雨琴心换上粉色的晚礼服,离开雨露广场,来到了十三号银城的体育馆,参加一年一度的礼赞节晚宴。 今年的晚宴似乎有些不同,沐雨琴心刚踏进会场,就成了全场的焦点。城里的年轻贵族们仿佛约好了一般,从她进门开始,就接连不断地向她送花,表达倾慕之意。若是以往,祈雨祭祀和沐雨铃兰肯定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毕竟她是祈雨神殿的神官,侍奉雨神的修女,在正式返俗之前,是不能谈婚论嫁的。 她想私下向jiejie询问,却被年轻的贵族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着,找不到任何机会。 她不知道的是,在沐雨铃兰的默许下,她已经是十三号银城最炎手可热的待嫁女子。她二十出头就已经跨过五阶大坎,成为六阶的灵能者。在十三号银城中,是续沐雨铃兰之后,天资最好的一个。同时,她又是当代祈雨祭祀的meimei,祈雨神殿的神官,地位超然。再加上青春的身材,甜美可人的容貌。综合起来,已是世间罕见的女子。谁能娶回去,就是上天的眷顾。 正所谓女大十八变,曾经那个跟在祈雨祭祀身后,光彩被沐雨铃兰掩盖的小姑娘,已出落得丰润标致亭亭玉立了,浑身更是透着一股快要爆炸的青春气息,宛如天生的尤物般,让人不禁心弦颤动。 沐雨琴心的美丽,不同于沐雨铃兰的冰冷绝艳,又不同于尤歌的精致绝伦,也不同于碧青蓝矛盾式的清纯与妖娆,更不同于莉娜的成熟妩媚,而是一种精力旺盛,活力十足的美。仿佛跟她在一起,就能年轻好几十年。 此刻,坐于上席的科林彭斯莫顿雷凌两位老头子,看着被年轻人拥簇的沐雨琴心,也恨不得自己能年轻个四五十岁,下去跟他们同台竞争。而布兰登彼得看着眼前景象,不由得想起了当年那个身着白衣,宛如镜湖般的女子。曾经的过往历历在目,令人唏嘘不已。若是时光可以倒流,他宁肯不要这一身圣阶之威,也要留住她,哪怕是一秒钟也好。但她始终是消逝了,只留下了一丝残存的记忆。在他内心的最深处,有个不曾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如果有一天,祈雨神殿遭逢大难,他一定会誓死守护,因为她的骨灰,就埋在那的后花园里。 就在沐雨琴心头痛不已,三位老头患得患失的时候,铁渣正和沙盐布鲁诺棒槌围着一根稍粗的蜡烛,吃着礼赞节的晚餐。 一周前,棒槌被送了下来,原因是他的家族已经不再为他支付高额的监禁管理费,任由他自生自灭了。今天的晚餐除了干硬的黑面包,还多了一个大鸡腿,几块卤牛rou和一小瓶廉价的麦酒。 之前自称为老五的中年男子,现在已经全身溃烂,无法行动,躺在孔洞里等死了。而奇怪的是,原本身体强健的铁渣,皮肤也出现不同程度的溃烂。这种现象在棒槌身上尤为明显,才七天不到,他的皮肤已经出现红斑和脓包,很快就会大面积溃烂。还有就是,常年待在这里,活得好好的沙盐,也出现了不少红斑。 这些红斑让铁渣想起了在南部墓园时候的辐射伤害。当体内的辐射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病态。接着皮肤就会大面积的溃烂,然后脱落。 可是,这里哪来的辐射污染 将心中的疑惑说出来后,盘腿坐在对面的沙盐仿佛恍然大悟般,用力地拍了下大腿,大声说道:我明白了 怎么了铁渣问道。 这群狗东西沙盐骂道,随后指着手里的黑面包,解释了一番。根据他的推测,问题出在食物里,这些水和面包,都受到了辐射污染。 怪不得吃起来有股刺鼻的酸味。说完,棒槌抬起手,将黑面包狠狠地摔在地上,干硬的面包屑顿时散的到处都是。 听到这个推测的同时,铁渣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不难看出,这里唯一值得他们下毒的人,就只有他了。而以他敏感的身份,似乎只有得到尤歌的命令,监狱方才会这么干。想到这里,他心如死灰,暗暗地叹了口气。要他死,又何必这么麻烦呢当初那一枪轰来,只要不救他,他就已经成为一具尸体了。 不吃这个,我们又能吃什么呢沙盐叹息着,捡起地上的半块黑面包,塞回了棒槌手中,就是死,也不能饿死,多狼狈啊。 棒槌先是一楞,随即低头思考了一会,最后认命般,拿起黑面包,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铁渣闭了闭眼睛,也继续吃了起来。 来,喝酒。沙盐举起小酒瓶,说道,祝我们新年愉快,以后上天堂,干天使。 好棒槌无奈地笑了笑,跟着举起了小酒瓶。 干杯铁渣也举起了小酒瓶。 铁血男儿,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都要死,何必死得窝囊。 这些被辐射污染过的食物,正是在昆廷莫德莱顿的指使下,由数名狱警共同完成的。而这次,三位圣阶出奇的迟钝,似乎都没有觉察到异状。当然,圣奥古斯曼莫德莱顿是不会冒着得罪外孙女的风险参与其中的。他只需要不闻不问,昆廷就会把事情处理好。而到了东窗事发的那一天,他还能倒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反过来谴责昆廷的肮脏手段。 总而言之,在必要的时候,昆廷就是可以牺牲掉的棋子。 不过,昆廷也不是傻子,他知道教皇不会承担这个责任。但猛烈无比妒火早就烧尽了他的理智,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不杀铁渣,他心火难灭,比死了还难受。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铁渣每天都吃着被辐射污染过的黑面包和水,身体越来越虚弱,大片大片的皮肤化脓溃烂脱落 十多天后,棒槌全身溃烂,内脏衰竭,喝水的时候,喷出了一大口脓血,就此辞世。铁渣在处理尸体的时候,棒槌的手臂和小腿都脱落了,死状极其凄惨。 之后又过了十几天,原本到了吃饭时候就会出现沙盐布鲁诺也没再过来了。他找了好几天,都没发现对方的尸体,估计是直接死在水里了。 朋友都死光了,铁渣恢复了孤独的生活。渐渐地,他感到越来越虚弱,手脚乏力。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天,或许是几个月,直到有一次,他在迷迷糊糊中醒过来,一抬手,却感觉空荡荡的。他很快就明白过来,他的左手臂脱落了。 无尽的黑暗中,他感觉浑身都像被火烧一股,仿佛强酸正在腐蚀着他的内脏肌rou。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出去寻找食物和水,却怎么也挪不动身体。剧烈的挣扎中,他的右腿小腿脱落了,没有流血,只有粘稠的脓液。 要死了吗声带已经损坏,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在脑海里问自己。 霎时间,一种难言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几乎让他窒息,失控地大喊大叫起来。这是源自本能的天性,任何生命都畏惧死亡,即便最坚强的人也不会例外。 冰冷和灼热四处蔓延,一会仿佛堕入了冰窟,一会仿佛掉进了熔岩,无论何时,都能感觉到痛苦。 深不见底的绝望正侵蚀着他的灵魂,摧毁着他的意志。而在那内心的最深处,一簇小小的火苗正顽强地抵抗着,支撑着他最后的理智,保护他不陷入彻底的疯狂。 我是苍茫之剑,诺尔塞斯 每当他在心中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能生一份抵御痛苦和恐惧的勇气。这是他的骄傲,他的荣耀,能让他坦然面对死亡。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或许,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还是会感到害怕的。他还清晰地记得,棒槌临死前,嘶声力竭地叫唤着母亲。最后一刻的绝望和恐惧,写满了肿胀发白的脸。 而残存的一点理智在告诉他,即便现在能出去也没用了。他的身体已经受到永久性的创伤,不可能再恢复过来了。失去尖牙的狼,没了利爪的鹰,已经没有生存的意义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 或许,是时候休息了。 此刻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见她一面。 就像棒槌快死的时候,会想起自己的母亲,他快死的时候,就会想起她,那个曾经给他一切温暖的女人。 他下意识地摸索着,找到了挂在脖子上的虫笛,放进嘴里,轻轻地吹了起来。 这是个无声的笛子,只有一丝细微的声响,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恍然间,他仿佛回到了铁山镇,在那宽大的沙发上和她窃窃私语,耳鬓厮磨。 他忍不住设想,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来,他还会离开她吗 至少在这一刻,他能任性地回答:不 他用尽最后生命,吹着虫笛,幻想着奇迹的出现。 沙海的旅人们总说,上苍会眷顾那些坚持到最后的人,沙漠中的绿洲就在前方,总会在不经意间出现。 然后,奇迹就真的出现了 忽然之间,一声高亢的叱咤从远方传来,宛如春雷炸裂,九天龙吟,然后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都摇晃了起来。 霎时间,碎石分崩,海水沸腾,千丝万缕的阳光射了进来。 紧接着,一道气势恢宏的身影出现在那耀眼的光芒中,势如破竹般冲了过来。眼前的一切,在她那摧枯拉朽的力量下,都像纸糊的一般,轰然破碎。雄浑磅礡的气浪顿时卷席着整个地下空间,在耳边呼啸而过。下一个瞬间,她仿佛撕碎了虚空,直接出现他身前,将他那残破的身躯拥入了怀中。 与此同时,三道身影冲天而起,却被她一声爆喝,硬生生地止住了身形。 滚开惊天动地排山倒海的怒叱声远远传去,仿佛天地之间唯一的声音。 三位圣阶不约而同地退后了数千米,不敢触其锋芒。盛怒之下的龙化者,让四周的空间都动荡了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下一刻,她周身气浪翻涌,然后汹的一声,分开海水,化作一颗深红的流星,朝北方疾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