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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二五:高堂不做壁(之永诀)

    荣和堂凄清冷静,府中伺候的下人人心惶散,早已经私下自寻门路去了,堂中帘幕都失去了往日的光线色泽,秦老夫人拄着拐杖坐在黑方榻上,望着顾嘉辰,“听你阿娘说你有法子解了咱们家中如今的困局,你能为了家中出力,可见得是个好的”

    “大母谬赞,”顾嘉辰立在堂下,微微一笑,道,“我是顾家的女儿,如今阿爷蒙尘,国公府遭了难,我这个做女儿的为自己家人出一份力,岂不是理所当然的事”

    “阿瑜果然是个孝顺的。【】”秦老夫人闻言瞧着顾嘉辰的目光愈发慈和,“不像是”陡然惊觉失言生硬住了口,垂眸道,“说说看吧”

    “大母,”顾嘉辰乖巧的道了个礼,“这只是我的一些小想法。许是不对,还请大母您不吝指正。”

    抬起头侃侃,“丹阳公主新丧,三meimei虽是亲女,却是女子,身子又不好,是做不得捧灵摔盆的事儿的。弟弟嘉礼是阿爷的独子,论起来,也是公主的儿子,这等情自然是要让锦奴去做的。如今是盛夏,停灵停不了多久,最长也不过是七七四十九日了。算起来出殡也要到下个月,、圣人若要锦奴为公主捧灵摔盆,岂能让锦奴流离失所,没了住的地方”

    秦老夫人闻言眉宇微扬,她虽召来了顾嘉辰,但觉着这个孙女不过是个小女孩儿,能够有什么高明的主意,不过是取着她的这份心,抱着姑且听一听的态度。如今听着顾嘉辰的话,竟是有些门道,不由大声赞道,“是了”

    这些日子她忧心大子顾鸣,竟是忘了公主出殡琐事。顾嘉礼若是为丹阳公主行了捧灵摔盆之礼,就于公主有了半子之份。皇家竟要用顾嘉礼行此礼,就不得不厚待于此子。顾家此时的困局,也许借着这个因由当真能够解开呢急急吩咐范氏,“速去请二郎前来。”

    顾轩匆匆赶到,听闻了秦老夫人的意思,略觉不妥,“母亲,公主乃是三郎嫡母,她过世,三郎作为其子嗣本就有守丧送终的义务,咱们这些为人臣子的,难道还要以捧灵摔盆为条件,向圣人做交易么”

    “这话说的可不好听,”秦老夫人皱起眉头,辩驳道,“咱们尽可以翻过来想想这回事。锦奴本就是该去给公主尽孝的,只是如今圣人悲痛,一时间尚为想到这一茬,咱们上这个书,也是尽咱们的一点心意。公主是皇室之人,出殡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自然是极盛大的,咱们让锦奴行捧灵摔盆之礼,不也是某种程度上的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么”

    顾嘉辰垂首立在堂侧,听着秦老夫人与顾轩的话语,唇角泛起嘲讽的笑意。

    顾令月,你自以为出身高贵,将我看到泥里去。到头来,你的娘亲出殡,还不是要求到我们母子头上自来行捧灵摔盆的庶子于嫡母有半子之分,是有资格分嫡母的资财,自己到时候理直气壮的上门向顾令月索要公主嫁妆,瞧着顾令月那个贱人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宗人寺肃穆威严,魏王姬坤坐在匾额高悬的衙堂案牍前,望着手中的一份文折,眉头皱的死紧。

    顾鸣罢黜韩国公爵位,但秦老夫人乃是老国公顾隶之妻,身上有着国公夫人的诰命,有资格向朝廷上书,请求以庶子顾嘉礼行丹阳公主捧灵摔盆之事。姬坤对顾鸣多年来行事心有厌恶之情,但涉及丹阳公主出殡之事,竟是不好决断,左思右想一番,咬了咬牙,袖了这份文折,入宫求请天子决断。

    两仪殿中,明烛光亮,姬泽正在批阅奏折。姬泽乃是一国之君,身份尊贵,不可能为了一个出嫁的姑母服丧,空置国事,但对丹阳公主心存敬重,因此换服了素服,减损膳食,聊表心意,听闻魏王姬坤求见,眸中闪过一丝诧然之色,扬声吩咐,“宣魏王叔晋见。”

    姬坤立在殿外,闻声举步入内,见姬泽高坐于御座之中,气势内敛于中,隐含不发,愈发显得渊亭岳峙,不由垂下头去,恭敬拜道,“臣参见圣人。”

    “王叔请起。”姬泽有礼道,“不知王叔求见,是有什么事情”

    “臣确实是有事请见,”姬坤道,举起手中文折递过头顶,“老韩国公夫人秦氏上书以顾鸣庶子行丹阳公主捧灵摔盆之事,臣不好决断,恳请圣人亲裁。”

    姬泽接过内侍王全恩接转递过的文折,打开一看,见秦老夫人用恭敬的语气书写着:顾家近日忙于搬迁还产之事,难免疏忽顾嘉礼,顾嘉礼餐食、休息不继,若致使公主出殡之事上无精神,竟是大为不美之类的话语,不由怒气直冲胸臆,狠狠掷在地上,冷笑道,“顾家真是痴心妄想”

    姬坤心惊低下头去,“按说丹阳皇妹这些年受了委屈,顾家便是怎么受责也不会过。只是皇妹英年早逝,可堪可怜,确实需要一个捧灵摔盆的人,外甥女儿虽好,却是个女孩,这顾嘉礼乃是皇妹名下的庶子,瞧着竟是唯一合适的人了。不用他,又用哪个呢”

    姬泽眉宇间凝起风暴之色,“这一家子不过是借着先帝善心,方过了这么些逍遥日子,皇姑活着的时候,已经是忍了气,难道如今不在了,还能让这一家子人踏着她为阶梯,继续人五人六的活着,吃香喝辣不成”

    负手道,“六皇姑临终前曾向朕请求,其与顾氏无夫妇之恩义,不愿归入顾氏坟茔,愿归景陵,长伴仁宗皇帝与太皇太后身边,朕已经允准了六皇姑的请愿。皇姑遗体既不入顾家祖坟,这捧灵摔盆之事,与顾家又有何干”

    姬坤闻言心惊,低下头禀道,“公主不归夫宗而归葬帝父陵墓,有汉一朝已有先例,丹阳与顾氏已无夫妻之情,仿效行事也是应有之意。只是”皱了眉头,“这顾家子既弃而不用,这捧灵摔盆之事又让谁去行”

    姬泽闻言思虑片刻,吩咐王全恩道,“唤燕王前来。”

    王全恩恭敬应道,“是。”

    燕王姬洛如今在太极宫皇子所居住,听闻姬泽传召,迅速赶到两仪殿,十六岁的少年,有着姬氏皇族特有的清俊贵气,恭敬拜下去,“臣弟洛拜见圣人。”

    “雀奴,”姬泽沉声问道,“六皇姑乃是咱们嫡亲姑母,如今她英年早逝,膝下却无子嗣送终,你可愿出殡之时,你可愿为其行子侄之礼,捧灵摔盆”

    姬洛闻言朝姬泽伏跪叩头,然后抬起头来,一双眸子湛湛有神,认真道,“皇姑抚育子侄慈育,臣弟素感念其得,愿为其行送终之礼。”

    “好,”姬泽闻言欣慰不已,瞧着姬洛的神情抚慰,“你有这份纯孝之心,朕心甚慰”

    “王叔,”转头望向姬坤,“既是如此,当日捧灵摔盆之事,就定下由雀奴去做。”

    顿了顿,沉声道,“阿顾如今一介孤女,丹阳皇姑的后事很多她照应不过来,您是长辈,还劳多帮衬着她一点。”

    姬坤瞧着殿中这般情景心中微微掠过一丝震撼之意,姬洛乃是先帝幼子,御封正一品亲王,身份不可谓不贵重,着其为丹阳公主行捧灵摔盆子侄之礼,可见得姬泽对丹阳公主敬重之意确实极为深重。恭敬的低下头去,“圣人放心,丹阳亦是臣的皇妹,她的后事臣必定竭尽心力襄办,绝不劳烦了外甥女儿。”

    出了太极宫,便亲自赴杨柳庄,督办丹阳公主一应后事。杨柳庄上事情办得熙熙攘攘,竟是将上书的顾家给丢到一边,无人理会。

    靖善坊韩国公府中,秦老夫人自上书之后,便坐在屋中一天天数日子,眼见得诏书上定下的搬迁之期一日日临近,宗人府却没有丝毫回音。不由心一天天冷却下去。长叹一声,“瞧着咱们顾家真的极遭圣人厌弃了”

    荣和堂烛光黯淡,顾嘉辰立在一旁,面色扭曲的厉害,嚷道,“怎么可能除了弟弟,还有哪个能为丹阳公主捧灵”嘴角向下一瞥,恶意道,“难道竟是顾令月那个瘸子么”

    秦老夫人闭了眼睛,忍住了心头的失望之色,厉声斥道,“好了”睁开眼睛,容色苍老了几岁,“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如今宫中都没有旨意下来,想来是不会再有了。若是等到日子到了与内府之人撕扯就不好看了,准备准备,咱们这就搬了吧”

    天光黯淡,顾家人就这么凄凄惶惶的搬离国公府,到了新昌坊留置宅中。从长安勋贵,沦落为里坊间的普通平民。新宅不过是新昌坊一间三进宅子,普普通通,较之国公府窄小了许多,顾家人一直都居住在富丽堂皇的国公府,陡然搬入这样的宅子,举手投足之间皆十分不适应。

    丹阳公主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于杨柳庄上行出殡之礼,天子领头,宗室贵人皆来送丧,杨柳庄上一时熙熙攘攘,送葬队伍威严肃穆,一路行往长安西郊景陵而去。顾家之人并未受到通知,到了此时,顾鸣方知晓丹阳公主并不入顾家坟茔,而是归葬仁宗皇帝景陵,险些从养伤的榻上跳起来,神情激动,“怎么可以丹阳怎么可以这样”神情扭曲,“她这般,将顾氏宗族置于何处将我这个夫君置于何处”

    “好了,”秦老夫人厉声呵斥,眉宇之间露出一抹苍凉之色,“如今瞧着,公主临去之前确实没把自己当做顾家人了”

    顾鸣回过头去,水意倔强的留在眸中。

    秦老夫人瞧着顾鸣这般模样,这段时间憔悴心力的疲惫之情与心中蕴含的失望混合在一处,说出前所未有的重话:

    “你如今做出这幅模样做什么说到底,公主是君,你不过是臣子。这些年你以臣子之身行欺君之事,神宗皇帝是个好脾气的,方能容忍你到如今。公主到底有她的骄傲,如今不肯折节,也是应有之义。你不过是为从前的言行付出代价,何必这般不能接受”

    顾鸣闻言受伤极深,怒驳母亲道,“公主既入了咱们顾家的门,就是顾家的媳妇。有哪个媳妇竟是如此行事”

    秦老夫人如同瞧傻子一般瞧着顾鸣,“昔日太宗高阳公主下降房氏,蓄养男宠,令驸马守门楹。大周公主皆以嚣张跋扈著称,丹阳在其中已经是少有脾气纯善的了。你若连她都不满意,当初就别答应迎娶公主啊,若娶了苏妍一样的小家碧玉,便是做一副老子是天的架势也没有人管你。说到底,仁宗皇帝当初瞧中的本是你阿爷的军功,又不是你本人,若你不肯迎娶,大可将公主许给二郎。”

    顾鸣被母亲斥的气弱,辩解道,“可我若不答应迎娶丹阳,这阿爷的国公爵也就没法子承袭了。”

    “免了”秦老夫人冷笑,“二郎也是我的儿子,尽可以继承国公爵,用不着你如此牺牲。”

    闭了闭眼睛。

    “瞧着如今顾家落的的状态,便是当初这韩国公爵位断了,你们两个都无法承袭,也好过如今这般。”

    晨光熹微,送葬丹阳公主的队伍肃穆庄严,燕王姬洛一身孝服,双手捧着丹阳公主姬长宁的灵位行在队伍之前,随着司仪呼出“跪”,“起”之命,一路跪在风尘之中,又起身重新肃穆前行,出了长安城门,郊外的原野清翠开阔,队伍一路向西曲曲折折而行,最后将公主灵柩归葬于景陵之中。

    金赤色的太阳悬在天空之上,射出万丈光芒。阿顾坐在轮舆中,一身重孝,回头望着墓室。景陵肃穆寂静,草木苍翠,仁宗皇帝与肃明杜皇后的合葬坟茔高大肃穆,太皇太后冯氏墓茔略让开一些,陪葬在仁宗皇帝一侧。丹阳的墓室便置于太皇太后脚下,距离父亲仁宗与母亲冯氏太皇太后距离十分亲近。

    阿顾想:母亲长眠在这儿,终日陪伴在阿爷阿娘膝下,犹如回到小儿女时光,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想着自此之后与母亲永诀,伤心不可遏制中行,眼泪坠落颊上,太阳悬于墓室之后,泛出万丈金光,阿顾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闭合的墓室,拭去颊上泪滴,吩咐碧桐推着轮舆前行。人生道路漫长,阿娘永远是存在自己心底深处一抹温柔的依恋,可是她也不能持续恋诞在旧日的时光中,总要昂着头继续向前行。

    太阳西沉而落,暮光照在延嘉殿的檐角上,绚烂沉静。

    王合雍从丹阳公主葬礼回来,换上一身素服,坐在殿中榻上秋香花梨方榻上,态度闲适。谭姑姑捧了一盏百合枣羹上来,“殿下,你辛苦了一日,喝口百合枣羹补补元气吧”

    王合雍捧着百合枣羹饮了一口,叹道,“到底还是宫中舒服”

    “可不是么”谭姑姑笑着道,“从前前韩国公对待丹阳公主太过怠慢,皇家贵女过的如此憋屈,倒是坠了皇家脸面,如今圣人总算是狠狠罚了顾家,给了他们个没脸,就是咱们这些做宫人的,瞧着也觉得爽气”

    “这其中也是有因由的”王合雍端着羹盏道,“神宗皇帝太过爱面子,倒反而是委屈了嫡亲妹子。圣人如今倒是个雷厉风行的从前丹阳姑姑觉得若是摘了顾大郎的爵位,宜春县主是个白身之女,瞧着不太好看。其实她没有想明白,阿顾是宗室出女,本身有着县主爵位,只要她一日受着圣人宠幸,生父是国公还是白身,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垂眸含蓄道,“也不指望从父系得什么好处。”

    “宜春县主是贵女,日后终身有圣人记挂着,自然是不会愁的。”谭姑姑扶着王合雍的手伺候歇息,笑着道,“奴婢却是不明白,圣人这般拾掇顾大郎,为何却还给他留了宅子和庄铺。”

    王合雍微微一笑,瞧向徐谨言,“徐尚宫这个问题怕是清楚的。”

    徐谨言在唐贵妃系宋回雪下台之后继任太极宫尚宫,如今正是威权在握的时候,心中感念王皇后提拔之恩,自此之后待王皇后愈发忠诚恭敬,闻言笑着向王合雍行了一个礼,“奴婢私心想着,大家这么做怕是为了宜春县主着想。顾鸣毕竟是宜春县主的生身父亲,若是大家当真什么都不给他留,将他逼到极处,顾鸣索性找到宜春县主头上,要求宜春县主供养于她,县主是该应下还是不应不是麻烦缠身么”

    “圣人为宜春县主确实考虑周详”谭姑姑闻言衷心叹道,瞧了瞧王合雍,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疑虑,“皇后殿下,”面上浮现浅浅担忧之情,“您说,圣人对宜春县主这般悉心照料,不会是对其有心吧”

    “别胡说”王合雍面色微微变色,呵斥道,“圣人对宜春县主乃是兄妹之情,你想到哪里去了”

    谭姑姑闻言惊惧,伏跪在地上,请罪上,“老奴一时蒙了心肠,胡言乱语,还请皇后殿下恕罪。”

    王合雍敬慎戒道,“姑姑,这等话您私下里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若是传出去些风声,损了宜春县主的名声,我可保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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