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浣衣女侍
宁卿几乎本能般要去抓那明晃晃的刀锋,却为褚勐的杀气震慑,鲜血遮住了她耀目的容颜,她变得和这里任何一个妓子一样,胆怯而又卑微,泯然于众人:“大人。【】<し” “说。” 冰凉的刀刃照出宁卿苍白的脸色,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回大人的话,是,是一位小姐送我的。” “送你的?” 宁卿惊恐的点点头。 朱新城站在数步之后,心头升起一丝异样的恐惧。 他这样的人,对威胁和生命格外看重,他几乎立刻就想起当日他将宝珠拖下囚车时,这个女人曾经吐气如丝的问李德林: ——“李大人可知道她的母家二舅舅是谁?” 李德林没说话,等着她的答案。 ——“正是三王爷麾下的先锋副将褚将军。” 这样的手笔,这样的杀气,除了那位屠夫将军,还会有谁。 他几乎立刻就知道宁卿将要说什么,这个该死的贱~人,早知道就一刀结果了她,早知道就在狼群堆里睡死她!他恶狠狠的诅咒着宁卿,只希望她能够立刻暴毙当场,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些事情了。 可是他没有丝毫的胆量去阻止。他只像个年迈的老妇一样咒骂,却不敢上前半步。 “谁送你的?”褚勐的牙齿咬紧了,他眼底现出一丝痛楚的神色,杀气从他紧绷的手背散发出来。 寒刀如雪。 宁卿似乎吓住了,往后退了退两步,没有立刻回答。 她脑子飞快的转着:她不能直接说出宝珠的名字,当日之事,在场的不是她一人,而见过子衿这对耳环的,想必也不是少数,混水摸鱼的最高境界还是让这鱼自己把水搅浑。 “你不要怕。告诉我,我替你做主。“褚勐军旅出身,对其中的弯道自然了解,押送女俘的路上,少不了各种腌臜事情。 朱新城的脚打着哆嗦,慢慢的一步一步往后面退着。 宁卿没说话,只是异常恐惧的侧过头,看了朱新城一眼。 这一眼看过去,朱新城差点尿了裤子,整个人跟被钉子定在地上一样。 褚勐长刀一转,耳环落在手中,几滴残留的血顺着刀尖滑落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他像个恶鬼般,胡子虬结,冷峻而风霜的脸上是nongnong的杀气。 朱新城想到那传闻中屠夫将军的手段,膝盖立刻软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褚将军,不关我的事啊。” 褚勐冷冷的看着他。 朱新城恨不得立刻倒头就拜:“褚将军,我,我什么都没做啊。是小姐她……” 褚勐顿时双眉一扬。 朱新城恨不得立刻给自己两巴掌,说的这都是什么啊:“是李德林,是李德林他照顾不周。是他,都是他。”他立刻将事情都往李德林身上推去,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总不能再挖起来剥皮吧? 褚勐哦了一声。 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浅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军,当日的事,奴婢都看的清清楚楚。” 她指指“战战兢兢”的宁卿:“是这位宁卿jiejie给宝珠jiejie求情,宝珠jiejie病的很重,可是还是被他给拖了下来。宝珠jiejie受不住,就这么去了。”宝珠却是被朱新城拖了下来,可是朱新城却什么都还来不及做……浅梨这话听起来分开都是实话,可是连在一起就全变了味道。 朱新城两股战战,半是哀求的看了旁边的校尉一眼,他的几个同伙都不动声色拉开了和他的距离。这个时候,除了老天爷还能有谁可以救他。 褚勐冷哼一声,看向身边两个副官:“去请这位大人回营好好叙叙旧。” 他们分属不同的阵营,军法严明,褚勐不可能像结果那个草芥妓子一样直接一刀砍了他。 不过,他有的是法子。 几个戎装军士向朱新城走去,一左一右的架起垂死挣扎的朱新城,往外面走去。 门外正好几个妇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鲁mama,她诧异看了眼乱糟糟的内堂,没有停留几步走到欧mama身边,附耳说了几句,就看见欧mama脸色白了一白,转头死死看向宁卿。 这边,褚勐走了两步,忽的停下步子,他居高临下看了眼污血满面的宁卿,这样草芥一般卑微的女子,竟然也有侠肝义胆的时候。 他摊开手掌,一对陶瓷耳环落在宁卿裙摆上。 “既已送你,收好吧。”他的声音仍然冷梆梆,但是已没有戾气。 宁卿垂首,楚楚可怜的模样,捡起那对耳环,缓缓捂住贴到胸口,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褚勐心口一闷,说不出的情绪,铁血的将军竟然难得有了两份怜悯,本来转过一半的身子顿了顿,他招招手,叫过欧mama:“欧mama,以后她就留在这做个女侍。赎身单俸自会有人送来。” 欧mama得体谢过:“谢将军厚爱。” 有了赎身单俸的女侍就相当于被变相赎身的妓子,除非这个给与单俸的恩客要求,她都是不需要接待任何人的,在欧mama的逢迎名单中也会被标红。 当然,能有这样权利的人只有将军职级以上的恩客才能享受,且每人都有名额限制,否则,整个军营还不乱了套。 众人看着宁卿这样狼狈胆怯的模样,而那褚勐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想来就是个名号罢了。 在场的妓子各个都半是羡慕半是嫉妒的看着宁卿,纷纷俺恨——这样的机会怎么没有落到自己身上?别说敲破头,就是断条胳膊也值得啊。 而方才越众而出的浅梨更是眼睛羡慕的滴水,眼巴巴的看着褚勐,希望这个将军能看在刚刚她的大胆直言再开金口,但是他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在最后关头,看清形势投机的女人,足够聪明,也足够胆色。可是,他不喜欢。 虎贲营朔望将军和三王眼下最得宠的谋士吴越攸一起,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 “有意思。”吴越攸看着宁卿,她仍然坐在原地,背向众人,像是胆战心惊的怯弱模样,只是污血下的嘴角几乎微不可见的浮现一丝笑意。那笑容危险,狡猾,还有两分畅快随意。 朔望看着那失望的浅梨,蜷首摇晃,不知在嘟囔什么,眼睛明亮,春面秋水,别有一番生机勃勃的美丽。 他喝了一杯,笑了笑,重复道:“是挺有意思的。” 和他们坐在一起的,算是女闾的头牌,也是平日难得露面的莎行姑娘。 她闻言不由也探头往外看去,目光在浅梨身上转了两圈,微微闪烁着,却没说话。 待到褚勐等人离开了,欧mama拍拍手掌,早有粗使妇人打扫干净,淡淡的血迹上面也撒了香米分。乐声起,舞者笑,一派融融之景,方才的胆战杀戮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掠影,随便被风一吹,便消失无痕了。 这便是女闾女子的悲哀,生如草芥,死如浮萍。 欧mama使人唤了宁卿,一行人缓缓新莲后房走着。 宁卿低眉顺目,再是温顺不过的模样。 隔断的大门缓缓关上,尔后厚重的门帘倾泻而下。 欧mama站在白眉神像前,红烛滴泪,裹了一室烟火气。 她静静的看着宁卿。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警惕几分恼怒。 白眉神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与关公像略肖,但眉白而眼赤。这是妓子的神诋。荒唐而又神圣。 不待欧mama说话,宁卿已经稳稳跪了下去,污血虽然没有清理,但是此刻她脊背挺直,竟也感觉不出来多少狼狈。 “见过mama。“宁卿神色恭敬,却没有卑微的意味,“奴婢有事禀报。” “我倒是看走眼了。”欧mama缓步上前,慢慢说道。 “mama言重。”宁卿再拜,抬头之时神色恳切,“今日之事,奴婢……” “今日之事,我没有兴趣,也不会多问,那朱新城原本不像话,想是也是死得其所。”在欧mama眼里,朱新城无疑已经是一个死人,就算他是一个军名册上的副官,得罪了先锋营的将军,也不过是换个死法罢了。 她看进宁卿眼眸,里面是一片深沉,深不见底。 “既然褚将军为你立了单俸,今日算是你的造化。即日开始,便去浣衣房报道吧。” 女闾之中,白日为奴,需要做沉重的杂役,闲时不仅洗衣,甚至还要造饭喂马,一般妓子都会轮班,分为不同组别来轮流做事,好歹还能稍事休息。 而全职做这部分工作的妓子,只有两种:一种是完全的女侍,姿色实在下等难以待客,一种是犯了错的妓子,处罚效尤。 按照褚勐的吩咐和那比昂贵的赎身单俸,宁卿怎么也不应该被分配做这样的事情。 宁卿全盘接受,埋头谢恩:“谢欧mama。”只要在女闾边缘,稍有机会,便可以自有脱身。 她跪在地上,没有离开的迹象。 欧mama瞟了她一眼:“还有事吗?” 当然还有,子衿的事情还需要求得欧mama同意。宁卿抬头,单刀直入娓娓道来:“mama,奴婢来自澶州,自幼听得澶州传说,儿女乃是因缘,亡者七七日内,如痴如聋,或在诸司,辩论业果,审定之后,据业受生。熬过千辛万苦,方能得一因果,投胎不易,业消方转。而倘若在母亲肚子里死去,业障更是难以消除。甚至以后会失去投胎的资格,化为孤魂野鬼,无日无夜,日夜啼哭。” 欧mama在宁卿面前站定,没有说话。 宁卿心知欧mama虽然笃信神佛,吃斋念佛,但是这样简单的说辞并不足以打动她,她补充着:“子衿姑娘的孩子还活着,既是因缘,必然会有因果,mama今日造就七级浮屠,他日必将得到深厚福报。孩子的父亲虽然只是都尉,但是现在既在四王爷帐下做事,他日难保不会青云夺志。还请mama三思。” 欧mama死死看着她,眼中的凌厉渐渐淡了,忽而变成一声苦笑:“子衿若有你三分聪明,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宁卿心头陡升不详。 她看见欧mama唇畔的笑意渐渐淡了,像水面的涟漪平淡,又是一副女官的肃然之色:“本来是一碗药可以解决的事情,现在变成了一尸两命。” 一旁的鲁mama叹气:“子衿恐惧不敢告知mama,自己强行剖腹。大出血而死。” 宁卿脑子翁的一声,整个人有一瞬间的空白。 欧mama转身走回前座,经过白眉神,脚步微微一滞:“入我女闾门,便是女闾人。身不由己,死不情愿。在这荒唐世道,永远记住,这世间所有人对你而言,他们都是锦上添花,而不是雪中送炭。去吧。一个月后,若你在浣衣房还活着,我自会使人来接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