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旧事
过了半晌,外面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门窗呀呀作响。老李头一个冷战,心知不妙。果然,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老哥,丧事没办完呢,你到哪去啦。”这正是之前那崔管家的声音,只不过飘飘忽忽,犹如远在天边,又似近在耳畔。 老李头吓出一身冷汗,眼睛不自觉的像四下里看,生怕一个不慎,又被纸人抓了回去。恰巧一个歪头,看到墙上钉的那张狼皮,竟发现那狼毛全都立了起来,随着阴冷的风声不住抖动。老李头啧啧称奇,心道这猎户果然有些门道,心中稍稍放松。再看祁六,只见他铁青着脸,额头上暴起一条青筋,左手握刀,右手扣着猎枪的扳机,如同一尊雕像,不动,也不说话。 过不多时,门外传来咔嚓嚓的脚步声,落地极轻,声音确是很脆。祁六低声道:“来了。”老李头登时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觉得背上渗出一丝丝冷汗。果然,木门咔咔响了两下,那鬼声鬼气的语调再次出现:“你在里面吗?你在里面吗?”一连问了几遍,老李头哪敢答应,抱着脑袋,抖似筛糠。 祁六低声问道:“除了这烂衣服,他还给你什么了?” 老李头哆哆嗦嗦伸手入怀,摸出那些个银元:“就……就这些了。” 祁六道:“从窗里扔出去。” 老李头一听,登时摇头:“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毕竟还是穷苦日子过得太多,这十个银元,足够他半辈子的生计了,如今要他扔出去,他哪里肯干。 祁六眉头一皱,说道:“你以为这真他妈是钱?你见过哪个死人用银元的?扔了还能活,不扔咱俩都得死!”说着,左手的刀已经指到了老李头的鼻子尖上。 老李头一听,也觉得有理。再加上刀在眼前,也不得不低头。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横,右手使劲,将那十个银元透着窗子撒了出去。 随着叮叮当当的银钱落地声,从窗外吹进一股阴风,登时将桌上的半根蜡烛吹灭。老李头心中害怕,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头顶冷到脚心。 其时已至深夜,约摸四更天,半云遮月,失了那一点烛光,整个屋子黑的吓人。老李头惊得心提到了嗓子眼,定定的望着窗口,呼吸也变得甚是急促,只觉得脊背骨一阵阵的发凉。 月光朦胧,微微见得窗外一个黑影闪过,下一瞬,窗口已多了一张惨白的脸,朱红唇,墨黑目,两抹腮红更是骇人,正扒着窗子往房里看。瞧来正是之前老李头遇到的其中一个扎纸人。老李头当时就忍不住啊的一声大叫。祁六确是见过世面的,没等老李喊出声,这边已经扣了扳机,砰的一声,猎枪喷着一道火光,瞬间将窗外照的如同白昼。首当其冲的那个纸人,从脑袋到胸口,早就被炸得稀巴烂,只留半个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枪一响完,便有越来越多的扎纸人凑了过来,一眼看去,竟有二十余个,那惨白的脸色透着月光,将四周都映成白花花的一片。 这时又有两个纸人跳上了窗,要往房内钻。祁六左手一扬,短刀翻将上来,架在窗口,挡住了两个纸人。同时右手不停,将长枪靠在身上,取过牛角壶,往里枪筒里填火药。他单手cao作,动作丝毫不缓,立枪,取药,填装,投实,一气呵成,没有半点迟疑。装完火药,右手抓着枪管往上一提,顺势又握在枪柄上,口中喝道:“快走,到外面去!”话音甫毕,枪声又起,登时将窗口挤着的纸人掀翻五六个。 老李头听到喊话,心中也甚是明白,若是这一干纸人都挤了进来,两个人只怕要被包了饺子,屋内空间即小,光线又差,若是耽搁片刻,自己咋死的都未必能弄明白。当下也顾不得害怕,起身要往门外跑。跑了两步,心中又想起一事,暗自寻思:“瞧来这猎户能挡得一阵,估计也是九死一生,他在此处打坏这多纸人,那死老管家定然找他拼命,老头子我到是还有一丝生机。”想到这里,眼中露出一丝贪婪,摸黑到墙边,将钉在墙上的那张狼皮扯了下来。他心知这皮毛无风而动,自然非同一般,就算单论成色,也是上等,出手就能卖个好价钱。狼皮到手,老李头立马就往门口蹿。他也是跑过江湖的,虽是小人物,但也算得上人精,黑暗里装着跌跌撞撞,到是没有引起祁六怀疑。 到得门口,老李头拔了门栓,用力一推,那门晃了一下,竟然没推开,又推两下,明显感觉到门外有一重物堵门,老李头心中疑惑,当下透着门缝向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看清了可真是叫苦不迭,原来之前那口大黑棺材横在了门口。 老李万念俱灰,也不想发财了,回身喊道:“大兄弟,出不去了,门口有个棺材堵着。” 祁六闻言也是一惊,心下暗道:“这些畜生当真了得,虽是造物,心智竟能如此。”当下也不多言,挥刀将那扇窗子劈了下来,足下也不怠慢,一个健步从窗口跳了出去。这一出来,只觉得天色徒然暗了几分,抬头一望,只见房顶上还站着个纸人,正是之前那崔管家。细看之下,这纸人倒是颇有不同,身材也略为高大,竟似有血有rou一般。称得上纸妖的,只怕就是这一尊了。 这时老李头也从那窗子里爬了出来,腋下还夹着那张狼皮。他一个踉跄,滚落下地,口中哎呦哎呦叫起痛来。 房顶上那纸妖见是老李头,便张口道:“老哥何必呢,跑这么远的路,折杀我许多兄弟,我们老爷对你很不满啊!” 老李头一听,登时摇头:“不不不……干不了……你这,死人的活计。” 祁六冷冷笑道:“老头子没人发丧守孝,竟要你们这些纸壳子来凑数么?我就算再走一百万里,也要将你们碎尸万段。”言语中透着一股狠劲,一双眼睛,竟似要喷出火来。 崔管家闻言微惊:“是你?对,错不了,听到那枪声我就该猜到,姑爷,该放下了,小姐从没恨过他。” 这一番对话可把老李头惊得合不拢嘴:“姑爷?小姐?这都是……” 原来这棺材中的人,叫做何其川,原是山西东回县一个寿材店的老板,妻子早亡,只余膝下一女,名唤何小雪,虽然长相不差,但奈何从小体弱多病,加之老爹是开寿材铺子的,一般人都嫌晦气,不愿与他结亲。何小雪长到二十一岁,仍是和父亲相依为命。何其川对女儿甚是宠爱,总觉得对女儿有所亏欠,是自己这买卖有损阴德,这才报应在妻子和女儿身上。但这家底是祖宗传下来的,也不能轻易丢的下,买卖多干一天,就对女儿多一分愧疚。好在小雪极为懂事,虽然打小饱受人冷眼,却从不抱怨,拖着病身,帮父亲cao持生意。崔管家这个纸人儿,就是她十岁那年亲手做的。孩童总是一颗玩心,还给纸人取了名字,叫做崔有福,取其谐音,“催促快点有福气”,希望能给这个小铺子带来些好运。何其川心中痛苦,但从不流于表面,崔有福这个纸人,也从没有过卖掉的打算,从那天起就一直陪在父女二人身边。再后来,小雪大病,何其川散尽家财,求来一药方,需虎骨碾粉为引。但这一物岂易得之,一夜之间,何其川便愁的白了头发。无巧不巧,第二日清晨便有一年轻人来此买棺,说是父亲上山打猎被恶虎所伤,虽将恶虎击毙,终是受了重伤。自知时日无多,便差儿子到此采买寿材。何其川大喜过望,心知虎骨终有着落,便求了虎骨,寿器棺材一应免费。青年涉世未深,为其父看病,也早花光了盘缠,听到免费,自然应允。这青年便是祁六。再后来祁六依然打猎为生,一身的本事,生计不愁。也感念何其川为其父cao办后事,时常来此帮忙,送一些野味。这一来二去,也与何小雪相熟,竟而生出情愫。其时何小雪大病已去,只是身子弱,换做旁人,何其川终是不放心,但祁六这些日子种种表现,也算得有情有义之辈,,就顺手推舟,替二人cao办了婚事。次年冬,何小雪生有一子,但也因此元气大伤,请了许多郎中,都说油尽灯枯,没多少日子了。何其川不敢让祁六知道,只说小雪需要太行山白彩草入药。祁六性情中人,连夜收拾了行囊,要去太行山寻那白彩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