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尔芙目送着乌拉那拉氏走远,指着乌拉那拉氏坐过的位置,对着还愣神的诗兰,低声吩咐道:“将茶具碗碟送去厨上蒸煮洗净,再将绣墩上的软垫都换上新的。”说完,她就伸手推开了虚掩着的窗户,让冷风吹散房间里那股属于乌拉那拉氏的味道。 “恩济庄那边的年礼要早些送过去。”她一边翻看着乌拉那拉氏整理好的账本,一边对着晴岚随口吩咐道。 尔芙满意地点点头,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账本上。 虽然这些账目都是管事嬷嬷清点过的,但是为免上下联手行贪墨之举,尔芙还是会习惯性的choucha几本。 “乌拉那拉侧福晋做事细心,瞧瞧这账目抄录得多清楚……”尔芙随口夸赞一句,便将翻看了大半的账本丢到了旁边,继续翻看其他账本去了。 年末岁尾,正是一年之中最忙的时候。 虽然乌拉那拉氏主动分担了尔芙不少的工作,但是一些涉及到比较关键位置的工作,还需要她亲自出面,毕竟总不能真的就这样轻易地将打理中馈的权利,拱手让给乌拉那拉氏吧。 尔芙忙,前院的四爷也忙。 原本康熙帝是心疼他正处在丧子之痛中,并没有安排其他的差事给他,但是随着他调查的动作越来越大,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惹得宗人府都出面干涉了,康熙帝就不得不出面约束下四爷的行为了。 四爷就这样被康熙帝一道圣旨派去盛京祭祖了。 他人是不在京里了,但是陈福并没有放弃追查弘晖之死的真相,只是弘晖是死在千里之外的海边小渔村,又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便是宋慈在世、狄仁杰复生,怕是也没办法从这支离破碎的线索里,寻找到真正的真相吧。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封求救的密信被送到了恩济庄上。 送信的人是个进京求学、以待明年大考的学子,将书信送到庄上,说明这封信是一个很狼狈的年轻人哭求他捎来京中的,其他就再无多说,便直接离开了。 庄头见信封上有四爷府的专属记号,又用蜡漆火封,他不敢擅自打开,只得将这封信辗转送到了四爷府女主人尔芙的手里。 尔芙收到信,却并没有将这封信当一回事。 毕竟像这种来路不明的书信,四爷府每日都能收到两大篓,其中包括求告无门的苦主写的状纸、某些想要搭通天地线的地方官员送来的请安折子……总之是各种各样,应有尽有,所以如这样一封送到恩济庄的书信,便是信封上留有四爷府的专属记号,也不足以让她太过在意。 所谓无巧不成书,这封并未得到她重视的书信,就很巧合地被她看到了。 那天,她照常去宗亲长辈的府里送完年礼,一身疲惫地回到府里,见宫女们还没有将她沐浴要用的热水准备好,便信步走进了书房,她本打算找本话本子翻翻,正好瞧见这封书信摆在案头,也就随手撕开了信封。 当尔芙看清楚书信的内容后,便再也坐不住了。 她一边将信纸仔细地收进书案下侧的暗格里,一边指着信封,对诗兰问道:“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诗兰仔细瞧瞧,轻声答道:“这封信是桂嬷嬷让晴岚捎回来的,听桂嬷嬷和晴岚说是恩济庄庄头托人送到府里来的,也不是恩济庄庄头写的,说是以个进京赶考的学子送到恩济庄的,恩济庄的庄头见信封上有咱们府上的记号,便托人松进府里来了!” 说到这里,她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您问这事是……” 诗兰会有此一问,实在是她被尔芙过去的那些光荣历史给吓坏了,自家这位主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爱管闲事,偏偏有些求告无门的苦主会写信来府里求助,但凡是被自家主子翻看到,总要追问个究竟,她暗自琢磨,若不是自家主子是位女子,定然能成为包青天、狄仁杰那样的神断名探吧…… 可惜啊…… 自家主子是位女子,还是堂堂亲王府的嫡福晋,作为内眷,经常过问这种事,那就显得不是那么名正言顺了,轻则要被人说上一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往重说,还不知道要背上什么样的罪名呢! 正因为如此,她们已经很、很、很小心地处理前院送过来的各路书信了。 诗兰越想就越后悔,她怎么就没早点将这封信处理了呢,万一又是封告状信,等四爷回来,怕是她们这些在正院当差的宫婢仆从,便又要背黑锅了…… 就在她脑补得很欢乐的时候,尔芙开口了。 “别在那戳着了,你让赵德柱跑趟前院,传我的吩咐,让陈福过来见我!” 看吧,果然又是告状信! ——诗兰在心里如此想着,却又不能不按照尔芙的吩咐去办,耷拉着脑袋,便苦着脸往外走去。 尔芙并不知道诗兰怎么在心里编排自个儿,她只知道她现在正处在一个选择的分岔路口,一面是她如实将书信的内容告诉给陈福,一面是就此藏匿下这封书信,两种选择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 如果将书信的内容,告诉陈福…… 那么已经被宣布死亡的弘晖就会死而复生地回到四爷府里,而且还是以世子的身份,这样的结果是四爷欣慰,乌拉那拉氏满意,弘晖也会很高兴,应该只有她会不高兴吧,毕竟她白白背了那么久的背锅,还搞丢了属于弘昪的世子之位。 隐匿下那封书信…… 最好的情况就是保持着现状不变,最坏的情况就是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其实这选择并不困难,尔芙呆坐在原地不动,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个儿内心复杂的情绪罢了,既然她已经让赵德柱去请陈福过来,那么她的选择就已经很明确了,她并不是个以德报怨的圣母,她只是做不到如乌拉那拉氏那般随意处置一条生命罢了。 想到这里,她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自嘲似的咧嘴儿笑了。 “主子,奴婢伺候您更衣吧!”就在此时,一道悦耳清脆的声音,打乱了尔芙的思绪。 尔芙闻声看去,笑着摇了摇头,对着额头挂汗的诗情,柔声吩咐道:“我都忘记让你不必准备热水了,因为我一会儿还有些事要交代陈福去办,这样你先领着人将浴桶挪到屏风后面去吧,让我先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说着,她一脸歉意地指了指暖阁地当间摆着的镶铜箍雕牡丹花的浴桶。 因为她喜欢泡澡,连她屋里的浴桶都比其他人屋里的浴桶要大一圈,这会儿浴桶里满是热水和花瓣,单凭诗情她们几个小丫头想要挪到旁边,还真是挺费劲的。 “好吧!”尔芙的话一出口,诗情的声音就明显低落了许多。 尔芙歉意地笑笑,毕竟是自个儿看过那封书信后,太过紧张,这才会彻底忘记了自个儿之前想要洗漱休息的打算,让诗情她们白忙活了一场。 她又将那封被自个儿塞到暗格里的书信来来回回地翻看了好几遍,甚至还将弘晖之前写给四爷的一篇祝寿赋翻找出来,对比了下笔迹,确认是弘晖的亲笔后,这才重新坐回到了书案后。 这事儿真是比戏还精彩了,跌宕起伏,峰回路转! 原来这封从恩济庄送到府里的书信,正是弘晖亲笔所书的求救信。信里,弘晖将自个儿这一路是如何逃出狼窝,又入虎xue的过程,详详细细地描述了一番,更用很长篇幅地表达了他是如何后悔自个儿的所作所为,希望四爷能原谅他的过错,尽快救他出火坑。 是的,死在海边小渔村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弘晖,仅仅是一个佩戴着弘晖贴身玉佩的路人甲而已。 霍老五用麻药将弘晖麻翻以后,便将弘晖贴身佩戴的金锁和玉佩给卖了,而弘晖本人则被他卖给了当地的一个大户,那户人家的老爷有着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又不愿意去那种提供特殊服务的场所,便出大价钱买了个独属于自个儿的大玩具。 弘晖醒来的时候,见自个儿衣衫齐整地躺在一间布置考究的厢房里,身边还有个眉眼齐整的小丫鬟伺候着,再联想到自个儿之前突然昏睡过去的情况,他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不过他并没有莽撞行事,而是小心翼翼地和小丫鬟攀谈起来,一番旁敲侧击之后,总算是搞明白了自个儿的处境。 一时间,他都怀疑自个儿是不是在做一个特别荒诞不经的噩梦了。 不过弘晖并没有被眼前的困境所击垮,他很是果断地选择了逃跑,也亏得他的拳脚功夫一直都不曾丢掉,不然他还没跑出院门,便得被那些护院给抓回来。 弘晖跑是跑出去了,但是身无分文。 所幸这天底下也不全都是坏人,他几经波折,也算是大难不死了,总会遇到三个、五个的好人帮帮他。 弘晖先是遇到了一个胖圆脸的好心婶娘,资助给他衣食,还很是热心肠地留他在家里住了两日,让他避过了大户人家派出来追撵他的那些护院,随后又遇到了一个颇有些江湖气的杂耍班子,让他能一路走出江南水乡。 至于去恩济庄送信的学子,已经是他遇到的第好几拨好人之一了。 虽然弘晖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公子哥,但是他的见识远不是山野小民所能比拟的,再说他的学识也是数位大儒精心教导的,当他和带他走出江南水乡的杂耍班子分开之后,便化名金晖,凭借着不俗的文章和见解,成为了一位教书育人的私塾先生。 而去恩济庄送信的那位学子就是私塾里的一位学生。 其实原本弘晖是打算直接找到当地衙门表明身份,让当地衙门派人护送自个儿返京的,但是他想到自个儿能够证明身份的贴身玉佩不见了,也怕府里的某些人会抢在自个儿回京前派人暗害自个儿,他就放弃了这个打算,正巧私塾里有这么一位学子要进京备考,便托他替自个儿往恩济庄送去了这封求救信。 之所以不将求救信送去府里,也是怕被府里的有心人截下。 说白了,弘晖防备的人,正是尔芙这位收到求救信的人。 尔芙在看过求救信后,便想明白了这里的来龙去脉,她是可以将这封求救信截下,不告诉任何人知道,再派人去除掉弘晖,但是到底是过不了心底的那关,所以她才会让赵德柱去请陈福过来,果断些做出选择,也省得她左思右想地浪费心思了。 想明白了这点,尔芙脸上的神情,更显坦然了。 当陈福匆匆从前院赶过来时,她也不和陈福绕弯子,直接将求救信拍在了陈福跟前儿:“看看吧,这是通过恩济庄转过来的一封求救信,我瞧着字迹似是弘晖的,而且信里的内容,也和你之前调查结果对得上!” “什么?”陈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尔芙表示自个儿看到这封求救信的时候就是这种反应,惊讶极了。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陈福双手微抖地攥着信纸,一脸震惊地问道,那模样就好似看见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一般。 对此,尔芙也并不见怪。 四爷对弘晖有多看重,对真相的求知欲就有多浓,逼迫陈福的脚步,也就有多紧,也就是陈福的心理素质高,不然早就被四爷逼疯了,此时看到这封求救信,陈福仿佛看到了自个儿能活到明年的希望,如何能够不惊讶呢! 尔芙笑笑,将之前诗兰和自个儿说的话,对陈福复述了一遍。 再然后,她就摊摊手,笑着给陈福下了逐客令,道:“我也就知道这么些,在其他的事就需要你自个儿去调查了。” 说句心里话,尔芙是真不愿意和前院这些专门伺候四爷的人打交道,走得太近了吧,四爷会疑心你的用意,走得远些吧,又怕这些人在四爷跟前儿给你下绊子,反正就是近也不好,远也不行,为难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