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心碎无痕
谢安石自从成为了桓温的司马后,一切的事情便也渐渐地步入了固定的轨道。他知道,自己所要做的便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机遇从桓温这里走出去。 谢安石在桓温身边也是备受重视,只要经他许可的人士,桓温的僚属便是一致录用,不再多做考察。 他原本还想着在桓温身边出色地完成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来挽救濒临坍塌的谢家。彼时桓温正准备北伐,谢安石难免想要借机一雪他们整个谢家在北伐上的种种失利。 可惜,正当谢安石运筹帷幄之际,便传来弟弟病危的噩耗。他还来不及投身到北伐的战场中,便修书桓温请求归程。 谢安石赶往弟弟府邸的时候,妻子、二嫂还有诸多孩子几乎都是在阿万的府邸等着他的到来。 谢安石行色匆匆地走进阿万的府邸时,便感到了一股浓重的悲伤气息在肆意飘荡。 刘淼见夫君那般行色匆忙地赶回来了后,便第一时间去握紧了夫君早已凉透的手。她在那样的时刻,终归是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话来。她的夫君跟她谈论得最多的家人便是那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阿万。 她永远不会忘记夫君曾十足慨然地表示“夫人,为夫当年在等待夫人的时候,唯独阿万一直陪伴在为夫的身旁并毫无原则地支持着为夫的一切坚持,若非如此,那些等待也是难捱。” 她也不会忘记,夫君在面临丧父之痛的时候,阿万可是寸步不离的陪伴在夫君的身旁,就怕夫君会有任何的闪失。她也不曾忘记自己在难产之际产婆还有她的贴身侍女告知她的阿万为了将那产婆请来,不惜屈膝下跪。 那个对身边将领都不屑一顾的阿万,却为了挽救濒临死亡的她而屈膝向一介微末的产婆下跪。那个豪迈不羁的阿万为了能及时救治她跟夫君的瑧儿不惜放火烧了大夫的大门。那个从一开始到生命最后一刻,还是最为敬爱着夫君的阿万。那个太多太多无法一一说明对夫君极为友善的阿万。 她想,她一个嫂嫂都能看到诸多让人心生感动的事迹,何况是她那般心思透彻的夫君。更何况,她的夫君还要面对那个最为亲爱的弟弟的离去。 她一想到那样的一种死别场面,都觉得胸口沉闷得如鲠在喉,更何况是她的夫君。 她在那样的时刻,也唯能紧紧抓牢夫君的手,希望借此能让他心生了几许温热才好。 谢安石被妻子那般握紧了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那般地寒凉刺骨,也唯有妻子手中的温热才能教他感受到些微的温义。 他那一刻,也顾不得诸多,只想快步走到阿万的身旁,看看他会否安然无恙。他想,弟弟毕竟还年轻。他想,弟弟被贬黜为庶人也没关系,他很快就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将他带领出来的。 谢万石见到哥哥那般行色匆匆地赶到了他的身边时,仍旧是冲他笑了笑,然后道了声“哥哥,你回来了。” 谢安石却松开了妻子的手,一个箭步走到弟弟的床边上,然后双手紧紧地握紧了弟弟的手。 他在看到弟弟矍瘦不已的脸的那一刻,难免很是悲恸地唤了声“阿万!” 谢万石听闻哥哥那般伤痛的唤声,难免也心生了诸多悲凉来,但仍旧是咧嘴一笑道“哥哥,你别难过。” 他即使在快要离开人世之际,仍旧是舍不得他的哥哥难过。 谢安石一直最为不愿面对、也不愿去想的事情。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生了,而且是发生在他最为疼爱的弟弟的身上。他目睹了殷渊源被贬为庶人于不久后便长辞人世,所以才那般急切地想要有所成就。 他所等待的,便是取得那样的一番成就好将他的阿万恢复职位。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万因为被废庶人而万念俱灰到了无生意,他想,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他想到那样的一种结果,难免很是心生颓势跟无法言说的挫败感。他想起殷渊源被司马昱端的云梯举到了云端,然后不管他的死活便撤梯走人。于阿万而言,他何尝不是那个端了云梯将他高高举到云端,然后任凭他自己跌了下来。 他想到自己没能够接住那个从云端摔了下来的阿万,还想起自己年幼之时没能保护好从树上摔下来的阿万。 他想起,自己终归是让弟弟在他这里受到了致命的伤害,而他确如小时候一般无能为力的将阿万从受伤的地方救治回来。 他想起,他的阿万总是奋不顾身地为他抵挡了诸多负担,一直都是他最为坚实的支撑。而他却要这般眼睁睁地看着阿万从云端、从树上一次次地摔下来,并且无法给予他最有效的救治。 他想到哪里,不由匍匐在阿万的身边哭得不可遏制起来。那一刻,他到底痛恨起了那样一个无所作为的自己了。 谢万石看到哥哥因为他而哭得那帮悲痛欲绝的时候,不由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温和地开口道“哥哥,你无需这般,是阿万自己没有走好这条路,哥哥你那么好,是阿万辜负了哥哥。” 谢万石到底了然哥哥定然是因为没能帮他走出这样的困境,而心生遗憾还有悲恸。他想,这些原本就不是哥哥应该做的事情。他想,那次北伐自然跟哥哥更没有关系了,是他自己不能善待下属,不能听从王羲之的话语与那一群将吏同甘共苦,才导致了那样的恶果。 他想,这些全都跟哥哥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哥哥自然无需因他而这般自责,他不愿意看到哥哥为他这般心碎的模样。 他思索至此,便略显愧色地开口道“哥哥,阿万到现在都觉得对不起王右军,他曾今跟阿万修书,一再告诫阿万一定要跟一众将领同甘共苦,万莫轻视任何的一位将吏,结果阿万终归是有负他的期望。”他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哥哥,你若是的了机会,一定要帮阿万跟王右军致一番歉意,就说阿万对不住他的一番苦心。” 他一方面是真的想让哥哥能够更王羲之表达一番自己的歉意,另外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要让哥哥明白是他对不住哥哥的用心良苦。 他希望哥哥一定要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要为他而太过伤悲,他不希望哥哥在遭受任何的一次伤痛。他觉得哥哥这一生已经遭受了太多的悲恸了,所以,他希望哥哥对他的离去能释怀,而不是如眼下这般悲不自胜。 谢安石听闻阿万那般道来,自然很是明了阿万的用意何在,但是他不能够就这么轻松地告诉自己“没关系,阿万的离去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谢安石思索至此,不由痛哭流涕道“阿万,是为兄不好!” 谢万石见哥哥仍旧是这般自责到痛彻心扉的模样,不由劝慰道“哥哥,你对阿万已经很好了,你没有任何对不起阿万的地方,哥哥从小就一直照顾着阿万,陪伴着阿万,教导着阿万,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哥哥怎能不好呢。” 谢安石听弟弟如此说来,那些往事一袭心头的时候,他便越发触目恸心地唤了声“阿万!” 谢万石却握着哥哥的手劝慰道“哥哥,人生下来便是奔着死亡而去的,你自是无需为这一固有的事情而这般摧心剖肝,阿万不愿看到哥哥你这般伤痛的样子。” 谢安石听闻弟弟这般说来,不由痛到泣不成声地哽咽道“阿万!” 谢万石眼见诸般劝说都无效,不由伤痛地微闭上眼睛,然后沉痛地开口道“哥哥,你这般伤心摧骨的样子,阿万连走都是不安心的。” 谢安石见弟弟这般说来,不由极力地遏制起自己的眼泪来,悲凉地开口道“阿万,终归是哥哥来的太晚了。” 他恨自己步伐太慢,未能接住从云端坠落下来的阿万,他到底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谢万石听闻哥哥的言辞稍稍平复了些许,便努力地睁开眼睛,温和地笑道“哥哥,阿万终归希望你是高兴的,如此,阿万才能心安。” 谢万石在弥留之际,不由思及自己这一生,似乎都是哥哥的负担一般。不管是小时候,还是成年之后,他的哥哥总是将他当作一个孩子般细心地照料着。他想,他终归是希望哥哥能够开心愉快地走下去的。